第11章 构陷嘉妃觑一眼皇帝黑沉沉的眼眸,略有犹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面上仍然维持着担忧之色,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不知当不当讲……”
“讲。”萧晟言简意赅。
“是。”嘉妃定了定神,娓娓道,“陛下也知道,妾向来康健,少有病气,要说是风寒之症便也罢了,可这几日自瑶华宫探病回来都有些不适,只今日严重了些,不得不请太医过来。”
萧晟静静坐着,没有插话,嘉妃便继续道:
“不知陛下是否知晓,这段时日,瑶华宫贵妃姐姐身边,从上到下,或轻或重,都有过呕吐之症?”
“爱妃怀疑是时疫?”萧晟沉声问道,尾音却不似疑问,平淡得很。
“妾不敢!”
嘉妃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立时跪倒,带得殿内众多侍婢也一齐伏地而跪,气氛蓦地沉肃起来。
荼白色软烟罗的襦裙随着嘉妃的动作逶迤在地,斜插在倭墮髻的玉蝴蝶步摇撞出清脆的声响,她急切道:
“妾起初是有些怀疑,可妾多次出入瑶华宫,福阳宫众人却没有相似之状,太医院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妾便知晓,是妾猜错了。”
“哦?”
萧晟没有扶嘉妃起身的意思,重又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那爱妃此举是想跟朕说些什么?”
嘉妃眼中含泪,似乎惊疑不定,仰着雪白的脸望向皇帝,好像半晌才下定了决心,颤抖着道:
“妾,妾怀疑有人谋害贵妃姐姐!”
壁桌边白釉狮子台上的烛火爆开细微的声响,侍婢们头颅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嘭——”
萧晟将茶盏重重搁下,缓缓道:“爱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低头望着自己亲封为嘉妃的女子,望见她一双盈盈带泪的杏眼,微不可见地皱眉,他喜欢看这女子笑起来颊边泛起梨涡的模样,如今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没来由的让人厌烦。
即便贵为帝王,萧晟也忍不住如寻常男子一般,不自觉将嘉妃与贵妃比较,若是蕙儿打扮成这样——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贵妃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她向来有些矜贵的清高气,就算穿着相似,在外人看来,也只会如空谷幽兰,而非柔弱的菟丝子。
嘉妃却误解了这短促的温柔笑声,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心中排演了千百遍的说辞和盘托出。
“陛下,虽说贵妃姐姐生了大皇子后身体渐弱,但这恶心乏力之症,却是出了月子之后才有的,甚至惹得身边亲近之人也有了症状……
“既非时疫,又不似寻常病症,妾身斗胆猜测,恐怕是贵妃姐姐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
萧晟皱眉沉思,看着好像听进去了嘉妃的话,道:“脏东西?依爱妃所言,是什么东西?”
九五之尊重复的话语仿佛隐含别的意味,嘉妃正待出口的话语被其打断,沉浸在计划即将成功这件事里的心神蓦然警醒,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
陛下今日过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维持着怯怯的模样,一时不言。
皇帝好似也不急着听她答话,随手从软榻上的雕花描金小几上拿起本倒扣着的书籍,翻过面一看,见书衣上用簪花小楷工整写着“汉书”两个字,问道:
“这书是爱妃手抄?”
嘉妃抬眸一看,答道:“是。”
她仍跪在地上,皇帝也不叫起,将手中书籍翻了几页。
“爱妃家学渊源,素爱读书,可知昭信此人?”
嘉妃身子一颤,勉强道:“妾,妾知道。”
《汉书》有载,昭信是景帝曾孙广川王刘去的王后,她原是刘去的姬妾,因服侍细致周到而得了宠爱,却恶毒善妒,亲自下手虐杀了众多姬妾,甚至连尸体都要从土里挖出来焚毁,是个十足的毒妇。
萧晟也不看她,仍旧翻着书页,半晌后如闲话家常一般道:
“朕记得,爱妃是梁城人士,出身清流世家,令尊于儒学上颇有建树?”
嘉妃两鬓汗湿,再也坚持不住,软倒在地,片刻后又膝行着抱住皇帝的大腿,长长的指甲在萧晟的袍角攥出道道褶纹。
“陛下,陛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妾只是猜测,贵妃姐姐出了月子才用的物件就那么几样,只要仔细查验,对,仔细查验,定能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话语出口,见萧晟没有反应,嘉妃退回一步,以头抢地,伏身再拜,声音竟恢复了奇异的平静。
”陛下,妾能有今日之猜想,全是因妾曾目睹,贵妃姐姐在避暑山庄私会岐王,丽太妃欲除之而后快——”
“放肆!”
手抄的《汉书》被重重扔到地上,在绣着喜鹊登梅的栽绒地毯上微微弹起,哗啦啦的书页纷纷扬扬,带得殿内众人心慌意乱、狼顾麕惊。
盛安悄悄做了个手势,须臾,众宫人便踮着脚鱼贯而出,内室只余皇帝与嘉妃二人。
合上雕花双扇朱漆大门,盛安守在门外,朝安景努一努嘴,后者会意,片刻便有一队身粗力壮的太监过来将宫人们隐隐围在一处。
殿内,嘉妃却并不因皇帝震怒而止住话头,她继续道:
“当时妾还不明白这些,听信了丽太妃的解释,以为岐王因前事对贵妃姐姐生了嫌隙,因此答应替她将香炉作为赔礼送给贵妃姐姐,陛下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皇陵寻丽太妃查证——”
皇帝冷笑一声:”既是赔礼,又怎么会夹在父皇的赏赐里,从宫掖司送到贵妃手上?“
他越说越抑制不住怒气,语气急促:
“若果真如你所言,贵妃与岐……庶人萧旭有什么,丽太妃何至于谋害她性命,一起害朕岂不是更好?”
嘉妃兀自冷静道:“妾不知,但妾所言非虚,陛下大可向丽太妃求证。”
萧晟见她变得冷凝的面容,突然感到无比的陌生,坐回椅上,平复了怒气。
“你犹自嘴硬,贵妃殿中香炉是假,你却在这里演什么恶心乏力的戏码,还有什么可说的?”
嘉妃猛地抬头,维持不住冷静的面色:“你知道,你知道……!?”
她呢喃几句,突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枉我还以为她不过也是做戏骗人,万不敢告诉陛下香炉为假,她的病也是假,没想到,没想到!陛下信重她至此!您到这福阳宫来,哪里是我分辩的机会,分明是看我的笑话!”
尖利的女声回荡在内室,声音的主人恨恨道:
“今日她姜氏能与陛下一同做戏骗我,谁知他日会不会同别人骗了陛下!”
“贵妃如此行事,朕皆知晓,胡氏,你逾矩了。”
“看在妍儿的份上,朕给了你三次机会。”萧晟俯视着情态癫狂的女子,淡淡道,“是你不懂得珍惜。”
“三次……”嘉妃回想起皇帝踏入福阳宫后的言行,惨然一笑,倏忽变了脸色,泪水自双眼夺眶而出,“妾是有罪,可妾方才所言,也是真的——”
“——乾宁三十一年五月,陛下尚在晋徐二州巡视水利,先皇携众人往京郊避暑山庄,就在流波湖的小亭外,妾与丽太妃一起,发现贵妃与庶人萧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