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八月十八,宋,临安城。
赵鼎与刘子羽两个正在商量着从郴州调粮的事情,宫内署衙的大门却被人给一脚踢开了。
是的,是一脚踢开。
本来还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中书省来撒野。
但看清了来人的脸,赵鼎也就释怀了。
只是笑道:“宗正哪里来的这般火气?这天下还有谁敢得罪您不成?”
赵士眉毛一挑:“赵相说笑了!”
“某这般虚职,确实是比不了二位……不然的话,人家也就不会把某当成傻子一样来骗了!”
赵鼎和刘子羽相视一眼,两人俱是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笑意。
赵相爷抚须道:“宗正稍坐,且先饮点茶水。”
“赵鼎!”赵士再也忍耐不住,“你不是说官家去明州游玩去了?”
“为何,为何……”
赵家大宗正将一纸文书拍在了两人的桌子上:
“你自个儿看看!”
赵鼎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份说书的话本台词。
‘赵皇帝真龙之身,独自一人提剑在寿州城下大骂道:‘既见天子,为何不拜?’’
‘那寿州知府被这一吼,顿时三魂失了两魂,七魄没了六魄。’
‘又见皇帝挥剑指天,霎时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众人只见云雾间站了百万天兵……金人莫不是争先跪拜,伏首求饶,动作稍敢怠慢,立马便被闪电劈中,没了性命……’
赵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百姓们的想象力,怎的就如此丰富。
又不曾想到他们的消息如此灵通,自己都才收到消息没多久,连这种本子都出来了。
见赵士气鼓鼓的模样,他开口劝道:
“宗正为何生气?官家前线杀贼,挣的是咱大宋的江山,如今喜讯传来,您当高兴才是。”
“高兴个屁!”
赵士也当真是看人下菜,昔日秦桧做宰相的时候,知道那位心眼儿小,便时常奉承着。
如今换了赵鼎来,倒还摆起了他赵家族长的谱儿来了。
“本王就问你一句,若是……若是官家出了什么事儿,这该算谁的,谁来担这个责任?!”
知道皇帝对宗室忌讳得深,赵士乃是当年从龙、勤王的大功臣,虽然被封了个齐安郡王,但少有在人面前用这个郡王身份的时候。
今日这般说话,已经是动了极大的火气了。
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一个月前刚知道皇帝心意的时候,他们比赵士还急。
刘子羽终于开口道:“宗正赤诚之心,我等自然是知道的。”
“但官家决定了的事儿,咱们谁又能拦得住呢?”
“拦不住就不拦了?!大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模样,若,若是又乱了,尔等当是最大的祸患!”
“秀水县丞赵子偁(cheng)之子,现在正在宫里。”
“赵……”
赵士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他闷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
最后才像是妥协一般,拱手道:
“既然官家早有安排,那倒是某多虑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心头却没有半点轻松。
甚至,比知道皇帝去了前线,还要沉下去几分。
赵子偁,太祖皇帝第四子、民间称呼为‘八贤王’的赵德芳之后,与当今皇帝同辈。
之前说过了,太祖一脉除了姓氏,别的几乎与庶人无异。
这赵子偁能当上秀水县丞,已经算是太祖一脉里,非常有本事的一个了。
可再有本事,那也还是太祖一脉的人。
这些文人们叫了快一百年的‘还位太祖’,若官家真有了什么闪失……
算是认下了这个事儿,不过赵士并没有就这么离开。
他现在与朝中不少的大臣,与临安百姓,还有天下百姓都一样。
有些激动,又一头雾水。
不是说好不打了,怎的才两三月的时间,就又打起来了?
而且,还是这边主动的出击;
而且,还是当今皇帝带的头!
无论如何,他也要弄个清楚明白,大宋现在到底是在作甚!
一股脑儿抛出了无数疑问,问得赵刘两人又只是笑。
正当他准备开骂之时,赵鼎又连着取了好几张纸过来:
“此乃三日前的军情急报,宗正看了便知。”
赵士急忙接了过来,一张一张的看了下去。
越看,心里头便越是惊讶得紧。
‘右汉军张俊部急报,陛下亲率我部诸将于八月十五取下寿州,此役共杀贼千二百,俘获贼寇三千余众;陛下神勇无双,亲自上阵杀敌,斩首一千级。’
“这……”
赵大宗正有些回不过神来,‘陛下’、‘亲率’、‘上阵杀敌’这些个词,他都认得。
可是连起来看,又怎么都看不明白。
“斩首一千级?”
见两人并不回答自己……赵士也不是小孩儿,知道冒功之事在军中常有。
只是报上来的这数量,会不会太夸张了一些?
又往下看:
‘右汉军韩世忠部,于八月十五取下淮阴、涟水、沐阳三地,欲八月二十日前进军海州。’
‘右汉军杨沂中部,于八月十五进军泗州,目前已将泗州合围,十日之内必将破城。’
‘右汉军赵密部,于八月十五取下灵璧,宿州之贼正支援来此,我等将在此拒敌。’
……
两淮……全动了?
宋国三线,右线倾巢而出,念着汉中与荆襄距临安太远,就算有动静,也不会这么快就传来。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次皇帝是玩儿真的了?
赵士觉得自己变得有些痴傻,皇帝都亲自去了,那还能玩假的不成。
只是前些日子才签好了和书,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皇帝便背了盟约……
此番变化,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快时间的接受。
难以接受的又何止是赵士。
消息传到信阳的时候,刘錡才从光州征粮回来。
此次官家把他派到了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替岳飞解忧。
而且,还能帮忙给旁边的张太尉兜兜底,但凡那位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在这里也能帮得上忙。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然亲自跑到了寿春去,还率兵夺下了寿州。
自然了斩首一千级这种话听听就好,官家又不是项羽……就算是项羽,斩一千头猪也得力竭。
等到韩世忠他们几个的军情传来的时候,向来沉稳的刘信叔也有些坐不住了。
倒不是想着争功什么的,而是之前出临安的时候立下了军令状,要在秋收之前出兵。
现在两淮的人一个个全动了,自己再不拿些行动出来……
金人又不是傻子,官家闹出来的动静又这么大,必然已经惊动了他们。
背盟所得的先机,很快就要没有了。
他按照计划,手指轻轻点到了地图上。
那里是蔡州的位置。
此地之重,乃是开封府前的一道重要屏障。
取了这里,便能遥指许州,过了许州,开封也就在眼前了。
只是目光所至那颍州的时候,他的手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欠那里的太多了。
……
岳飞一直到了八月二十五,才收到了来自东边的消息。
上次北伐,他这十万人要兼顾多头,到了后面的时候,不得不分兵往郾城,也就是现在刘錡所在的方向去。
但现在,他的担子要轻了很多。
淮河以北的唐、邓二州互为犄角,南阳又是小城,除了汝州之外,他离开封虽然还是很远,但又确实是近了许多。
这消息让军中上下为之一震,大伙儿都是兴致勃勃。
毕竟北伐这种事儿,向来都是他们第一,如今落在了人家的后头,自然是心里有些不甘的。
诸将围坐一团,牛皋吵吵道:
“官家都已经开动了,咱们还耽误甚么?”
“韩元帅先取三地,此番已是拔了头筹,若再慢些,人家都到开封府了,咱们岳家军……”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岳飞给死死的盯住了。
牛皋自知说错了话,啪啪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是俺没个记性,甚么岳家军!咱们是汉军,咱们是汉军。”
王贵又是不饶:“说好的二十军棍,伱这胖厮记不得,军棍总是记得,一会儿自个人去领罚!”
“王猴子就知道害俺,上次你也说错了,怎的没有吃打?”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你……”
两人吵嘴惯了,只要不太过分,岳飞一般也是不管的。
但今日……他却忽地垂下了泪来。
从接到军情之时,这岳元帅整个人便一直都是兴致不高的态势,此时又做了这般姿态。
除了当年汤怀、去年杨再兴死的时候,大家伙儿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谁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岳云低声道:
“父亲……”
不叫还好,一叫,他整个人甚至都伏在了案上。
牛皋瞪了一眼王贵:都是你小子,把人都给气哭了!
王贵也回敬了一眼:分明是你自己说错了话,才把元帅给气哭了!
张宪则是有些狐疑地看向了薛弼,难道是因为落了两淮诸将的后面,所以元帅才作了这般模样?
虽然都没有出声,但几人生死之交多年,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薛弼轻轻摇了摇头,岳少保巴不得有人在他前面北上,巴不得天下人人都北上,这样的话,哪怕他是最后一个,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那既然都不是,总不能是高兴得哭了吧?
这,这不符合岳少保的性子啊!
终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岳飞才缓了过来。
他眼睛仍是微红,看着众人道:
“我等,当拼死北伐,方不负了官家。”
牛皋与他相识于微末,说话也不太顾忌许多,只是回道:
“元帅这话何意?咱一直做的不就是这事儿嘛!”
岳飞此时已经缓了下来,开口道:
“昔日北伐,我等如断臂之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今时今日,陛下以举国之力助我等抗金,沿路州府无不倾囊相助,各地所占所得皆由自行配取……咱们是从百姓嘴里省下来的米,官家碗里舀出来的饭,才填饱了这十万人的肚子。”
“如此,我等便已万死犹不该悔,可是,可是……”
岳飞说的这是实情,湖广转运司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如今这般配合,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甚至是荆襄之地的财税,也不再经过旁人之手,直接送到了这中路汉军的手里。
除了蜀中的吴璘隔得太远,能有如此大的权限之外,哪怕是昔日差点裂土封王的郭药师,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岳飞,还有这军中诸将,当属大宋立国一百八十年来,待遇最为优渥的武官。
他说到激动处,又止住了话头,让众人好生心急。
还是薛弼……不怪人家是做参谋的,脑子反应就是快些。
这小老头立马跑到了地图前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岳飞这么激动的理由。
寿州,比起中路汉军所图的州府来说,确实是不太显眼。
甚至可以说,金人弃了此地,不会有半点的心疼。
但是,偏偏皇帝去了。
不但去了,还亲自上阵杀敌了。
这消息不管是真是假,照着完颜兀术,还有那群不可一世的金国人的性子来说,
寿州,便将是万夫所指之地。
或者说,皇帝在哪里,哪里便是金国人将要重军倾压的地方。
宋金交战,向来以中原为主战场,而今出了变数,东边的压力会大上不少。
相反的,岳飞这中路汉军的肩头,将要轻松很多。
这,便是让岳飞如此激动的原因。
不过也不得不让薛弼赞叹自家元帅,旁人闻言第一时间都只是兴奋,唯独他,一眼便看到了日后的事情。
等这位军师一般的人物,替岳飞说出了这当中的缘由之后,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那是什么人,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啊!
而今却孤身犯险,只为了替自己这些糙人分忧……
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也不知是哪个菩萨开了眼。
他可以不去的,在临安城中自有风花雪月、美酒娇人。
但是他偏偏去了,去过那长途跋涉、餐风饮露的日子。
这便是咱们的皇帝。
当中的关系并不复杂,只是稍微一想……不多时,众人便哭作了一团。
这些个杀人如麻的汉子,流血也不流泪的人,倒也真是动了真情。
特别是牛皋,捧着他的那对金锏,不住地抽泣着。
不知道,还以为那是他儿子。
“啪!”
一声惊响,让众人回过神来。
只见岳飞又恢复成了昔日那个模样,他一对眸子坚毅得紧,一巴掌拍到了案上:
“牛皋王贵!”
被点到名字的二人不敢怠慢,急忙正身道:
“末将在!”
“你二人领邓州之兵,九月前必得拿下南阳!”
“喏!”
两人兴奋不已,歇了半年的光景,身子骨早就想活动活动了。
“张宪岳云!”
“末将在!”
“各领襄阳守军一万,九月初五前取了确山!”
确山便是要向东边去了,是刘錡进军蔡州的必经之路。
虽然心里有意见,但能打仗就行了,别的顾不了那么许多。
两人很快也应了下来。
“其余诸将……”
岳飞看着众人:“与我一起,同赴汝州!”
汝州距离开封不过四百里……岳飞一反常态,做了个长驱直入的态势。
大家伙儿却没有半点异议,应承得无比大声。
……
凤州,大散关。
这个地方,是关中同往巴蜀的唯一要塞,是汉中蜀中入关的咽喉。
都说八百里秦川,古往今来,不知又多少人把性命丢到了这里。
这里是老子西游,授关令尹喜《道德经》的地方;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也是从这里入关取的天下;
后来诸葛武侯数次经过这里……结果到头来也没能见到长安;
再后来,便是吴阶吴璘兄弟两个,在张浚大败于完颜娄室之后,在这里以少胜多,终究没让金人跨入关内一步。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正站在关隘上,眺望着远方。
从昨日开始,便有斥候来报,说是对面营寨里的金人似乎有了动作。
一边在修建木塔,一边又不断地接收从凤翔府送去的军需辎重。
怎么看,也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吴璘就这么看着,但他的心思却并不在对面的金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老是能够感觉到,下方的马鸣声、战鼓声、厮杀声一直都在。
他与兄长不到一万人,将完颜兀术十万人挡在了外面,他还射中了那金国太子一箭,
只可惜没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去年金人又来,那时他兄长刚刚病亡,正恨皇帝忘记了血仇,与金人结好。
幸好金人撕毁了盟约,才给了他出兵的机会。
不然的话,商、秦两州现在还在金人的手里。
而去年,皇帝要求撤军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就想斩了来宣旨的宦官。
反正现在他与自立为王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名头,只在于他愿不愿意而已。
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他也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做。
他曾祖、祖父、兄长,全都是宋将,虽然在西军声名不显,但从小受到的教谕,兄长一直以来的嘱咐,让他忘不了,
忘不了自己是个宋臣,是个汉人。
可……皇帝不想打。
轻轻叹了口气,看到远处跑来了几人,吴璘收回了思绪。
这样一来,下方的诸般声音好似也远去了。
带头来的那个,是他的部将李师颜,而后面跟着的……看那打扮,又是一阉人无疑了。
算着时间,应该是临安那边谈出个结果来了。
而现在,便是要让自己去接受那个结果……
吴璘面若冰霜,山风吹得他的胡须乱飞,他也毫不在意。
等几人走近了,李师颜低声道:
“临安来的。”
轻轻点了点头,吴璘也不答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人,看得他心里发慌。
这宦官与武人打交道得多了,倒也还算撑得住场面,笑道:
“元帅莫恼,下官是来给您传喜讯来了。”
喜讯?
吴璘心里头不屑,能让自己继续抗金,那便是天大的喜讯。
别的……哼!
见这人好生不识抬举,宦官顿了顿,又道:
“官家感念武安公之功绩,特地决定追封其为涪王。”
这话,让一旁的李师颜不禁有些动容……能到这个份上,吴阶当真也算得上是无憾了。
又想到这位的治川抗敌之功……他吴阶担得。
吴璘微微颔首:“谢过陛下。”
皇帝愿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花功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儿。
他是在安抚自己。
那他为什么要来安抚自己?
因为他心中有愧。
为什么心中有愧,自然是……和了。
比起这微不足道的关怀,吴璘并不看重这个,他知道,若是吴阶在,他也不会看重这个。
宦官有些无语,这人怎的有些油盐不进?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代表皇帝来的,你个贼配军与咱甩什么脸色?!
也没了什么好的态度,尖声道:
“此外,陛下还有东西要送给元帅。”
说着,直接便将那盒子递了过去。
吴璘顺手接了过来,直接便放在了一旁的城墙上。
他在等这人说正事儿。
而那宦官,却在等他谢恩。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宦官先没了耐心:
“元帅何不打开看看?”
“官家可还有别的旨意?”
“没了。”
“没了?”
吴璘心里头奇怪,见那人目光一直落在木盒子上,便将那盖子打开了来。
一阵恶臭传来,哪怕是吴璘见多了尸体,也差点没忍住反胃。
这盒子两层,上面一层摆了好几封信件,那臭味……自然就是下面一层传来的了。
幸好山风够大,勉强将这味道消散了些,吴璘忍着不适,又轻轻打开了上面一层。
一个腐烂的脑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盒子里面全是臭水,这脑袋泡在里头,半边已经全部烂光了,哪里还能辨得出来是谁!
“这是……”
那阉人心里头大笑不止,自己被这玩意儿折磨了两个多月,如今终于到了你的手上!
他笑道:“这呀,是秦桧。”
吴璘,还有周围诸将心里头一惊,有些不敢相信:
“谁?!”
“秦桧呀!元帅不会连昔日宰相都不认得了吧?”
一边说着,风停了下来,那阉人一边捂住口鼻:“诸将都只分得了一块肉,唯有您得了他的头颅,官家对元帅之重,可见一斑。”
吴璘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赶紧将那信拆开……那信好似有万斤一般,他捧着信的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等只看完了第一封,他忽地朝着东边跪了下去。
大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见主帅都跪了,几个将领也跟着跪了。
“臣吴璘……谢过陛下!吾皇……万岁。”
这样才对嘛!
宦官瞧着这位转变的态度,替皇帝觉得欣慰了起来。
……
自从那日亲眼见过了皇帝的模样,原本纪五只在思北楼这一条街跋扈。
现在好了,他在整个临安城里都变得跋扈了起来。
以前叫他纪五哥的,现在得叫纪五爷才行,若是说错了话,便得吃上他好几个拳头。
而且走路也不好好的走了,非得走成一个蛇线,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若是谁人敢挡了他的去路,轻则辱骂,重则殴打。
这般无赖,大伙儿也不知道他的底细,都当他是哪个大官儿家里的衙内,不然的话,又如何敢在皇城脚下这般放肆?
只有知道底细的,才会与众人说道:
“这一家人似与秦桧有大仇,那日秦桧被剐,一家三个激动得全都疯癫了,整日里就说什么是皇帝的亲戚,还叫人赵官家姐夫呢!”
“可莫要乱与人说了去,唉……都是可怜人,大家互为街坊邻居,当彼此体谅一些才是。”
思北楼的生意倒是没受影响,毕竟这里价格公道,大伙儿也习惯了来此地消遣。
只是看到老王头父子与纪五时,才会忍不住摇头,无不叹息。
至于老王头,他压根就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他的。
只知道大家对他越来越尊敬,平日里见了要么远远的躲开,要么隔老远就打招呼。
若是亲自出去买菜,人家还得给他抹了零头哩!
如此,不是看重了他国丈的身份,才会这般又敬又怕,又是什么!
至于纪五和王小二两个想去皇城里瞅瞅的这种想法,被他第一时间给拦了下来。
“两个孬货!那宫里是说进就能进的?!”
“人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等时候到了,皇帝陛下自然也就来找咱们了!”
“你们两个莫要净想些天鹅屁来吃,给你姐我姑娘丢了人!”
纪五纠正他道:“干爹,陛下找咱们不能说找,要说召,召见的召。”
老王头一口便啐了过去:“老子还没有你懂!”
所有的一切不合理,在知道了自家女婿的身份过后,都说得过去了。
什么回门,什么不怕秦桧,什么这样那样的,那都是皇家的礼法!
只是没想到,自家闺女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老王头总觉得自己以前遇到过什么道士和尚的,就与自己说过类似于‘你家大姐儿’有富贵之相的这种话。
想的次数多了,他自个儿也就当真了。
而今天,刚过了中秋节不久。
上次在油炸桧的美食比试里,他思北楼落了人的后头。
这次做月饼,也没能比得过其他几家大的酒楼。
老王头痛定思痛,好不容易去请来了建康府的大厨,早好几天就打了招牌出去,但现在饭点了,却没甚生意。
说没生意还是夸张了,简直是连个人也没有。
没人的不止是他的店里,是整个街上,整个临安的人,都好像消失了一般。
这是又出了啥事了?
难道新来的宰相也被剐了,大伙儿都看热闹去了?
可没听说有这事儿啊,再说旁边就是大理寺,要剐宰相,难不成还能换到别的地方去剐?
他叫着纪五与王小二去打探消息,没一会儿,纪五便回来道:
“干爹,我去看过了,不止是咱这里,所有的地方,所有的街上都他娘的没人了!”
闹鬼了?
两人又等了好久,等到午时都过了,王小二才慢悠悠地跑了回来。
“如何了?”
王小二连着喝了三碗水,这才说道:
“打,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
“咱们大宋,与金国开战了!”
老王头与纪五同时站起了身来:
“可不许胡说!那和议才谈好了多久,怎的又打起来了?!”
“是真的!”王小二又擦了擦汗,“我一直跑到了西湖边上,才在那几个窑姐儿的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不但打起来了,咱姐夫,皇帝陛下,还亲自提剑去杀了金贼!”
这下老王头再也镇静不了了:“陛下也去了?可别伤着!”
不但不要伤着,最好连根头发也别掉,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亲女婿。
“没伤着没伤着!听说咱们大宋军人还没出手呢,姐夫便一人提了一剑,孤身入了万军从中,杀敌无数,只一个人就拿下了寿州城。”
两人也是当过兵的,此时见王小二说得夸张,心里头反而有些不信了起来。
看他们这般模样,王小二有些着急:“我骗你们作甚!金狗在寿州城里的十万大军,全被姐夫一人给杀了!”
“他们都说姐夫是真龙天子,有神明相助,什么关王爷什么张天师,全部都下凡来帮忙来了!”
“有他们在,咱姐夫杀金狗不是很轻松的事儿嘛!”
老王头和纪五低头思索了一阵,真是这样的话,倒也是说得通了。
不过很快,老王头忽地反应了过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又赶紧从身上掏了好大一把钱出来:
“赶紧,赶紧去买香纸烛火,赶紧!”
见他这副模样,两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拿了钱就赶紧往外跑。
等到了香火铺子,便正遇到那店家想要关门,纪五赶紧阻止了下来:
“要买东西要买东西!大白天的,关门作甚!”
那店家只是摆了摆手:“哪里还有东西卖给你?早都卖光了,我还得去进货呢!”
纪五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指着店里的柜子上:
“睁眼说瞎话的东西,没有,那又是啥?”
“你只管卖,老子不少了你的钱!”
店家见他无礼,把他推开:
“这是我家自用的,你要买,自个儿去别处寻去!”
说着,便把大门一关,将两人给隔在了外面。
“狗日的!”
纪五一脚踹在了门上,不想就此罢休。
却被王小二拉了拉:
“五哥,你看。”
朝着王小二的目光看去,纪五只见这临安城的上空,竟然飘起了渺渺烟雾来。
“这是……”
两人鼻子嗅了嗅,确定这就是香火无疑。
这是他们见到过的,最大的香火烟雾。
也是天下间所有寺庙,所有善男信女都未曾见过的香火烟雾。
这烟从临安城里的每家每户中升起,透过屋顶,透过瓦片,一直飘到了天上。
每一个从北南渡过来的人,每一个经历过靖康之乱、听说过靖康之乱的人,
此时都在家人的灵位前,有人在掉泪,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沉默,还有人……在唱歌。
更有甚者,直接将那灵位抱在了怀里,低声的将皇帝带兵打仗的消息,说与他们来听。
你们应该能听到的吧?
你们一定会听到的。
你们或许已经看到了,看到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咱们,已经有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