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京城,没让任何人发现行踪,做到这一步不容易。
倘若现在动手,若是没能救下白悦山,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前功尽弃了。
可怒火烧到脑门的时候,实在难以克制。
京城、平洲、柴州三州赏善大夫,像条狗一样,蹲在地上,捡东西吃!
这让徐志穹怎么忍?
徐志穹环顾四周,看着这茶坊里的伙计和姑娘。
判官很好辨认,头顶看不见罪业。
眼下这茶坊里有二十多名判官,虽说平时带着面具,但通过身形能做出个大致判断。
他们大多来自京城罚恶司,修为都在七八品,有三个人不认识,一人修为五品,两人修为六品,不知道他们来自何处。
把这三个鸟厮杀了一点都不费劲。
可杀了他们之后呢?
王嫣儿、赵百娇、王安猛……这些京城的判官是什么态度?
他们是铁了心跟定龙秀廉,还是迫于无奈?
如果我动手,他们会不会围攻我?
围攻我,倒也不怕,实在不行,就大开杀戒!
等等!
如果现在大开杀戒,满地判官的坟头岂不是我立起来的?
徐志穹慢慢冷静了下来。
时才茶杯掉在了桌子上,王嫣儿赶紧把茶杯扶了起来。
“客爷,这是怎地了,嫌这茶不好喝么?”
徐志穹点点头道:“是不大好喝。”
“我给您再冲一杯。”
一名六品判官闻声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徐志穹不认识,他不是京城罚恶司的。
王嫣儿赔笑道:“刚才那杯茶沏的不好,客人不喜欢,我重新沏一杯。”
那判官哼一声道:“都小心着点!”
赵百娇咬了咬牙,想要顶回去一句,王嫣儿低声道:“别逞能了,到了这一步,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句声音极低,但徐志穹听的清楚。
他突然问了一句:“知道尾巴长在哪么?”
王嫣儿和赵百娇一愣,下意识间,肥桃同时夹紧。
这话,她们听过。
当初在长史府门前,围攻马尚峰的时候,马尚峰就用这句话警告过她们。
难道说……
徐志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点头道:“酒煮的不错,再煮些尝尝。”
赵百娇赶紧低头煮酒。
徐志穹又喝了一杯,这股火本来压下去了。
白悦山还在地上找东西吃,那六品判官上前踹了一脚:“滚远些!”
白悦山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蜷缩到了角落里。
渐渐平息的怒火再度烧了起来,徐志穹青筋暴起,忽见王嫣儿把一盏茶送到了嘴边:
“客官,您喝杯茶,刚才是我手艺不好,惹您生气了,这杯茶您尝尝,火候合适,浓淡相宜,您喝一口尝尝。”
徐志穹的青筋还没下去,王嫣儿把茶递到了嘴边,另一只手攥住了徐志穹的手:“客官,你就尝一口,许是你第一次来我们茶坊,我们的茶可出名了,
茶坊里的师父个个身怀绝技,我们掌柜的准备了好多好茶叶,客官,郎君,郎啊,您就吃一杯吧!你就喝了吧,郎啊!”
这话说的柔情,里面藏着许多玄机。
马郎,这茶坊里人多,心思也多,不能冲动,你得忍,得吞下去。
茶在嘴边,徐志穹长叹一口气,王嫣儿趁机把茶水灌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杯茶加了什么作料,从腮边一直冷到了心口。
王嫣儿接着徐志穹冲茶,一只手始终攥着徐志穹的手。
接连三杯冷茶下肚,徐志穹彻底平静了。
我有的是办法掀了这茶坊。
我能把该杀的杀了,还能把该救的救了。
吃了茶,喝了酒,徐志穹起身道:“行,茶好喝,酒也好喝,姑娘也好俊,下次我还来!”
跑堂的走到近前道:“客爷,要留宿么?”
徐志穹摸摸络腮胡子道:“爷爷今天要办大事,明晚再来你这留宿,这两个好姑娘,你可得给我留下!”
“是嘞,客爷,您慢走!”
徐志穹走出了茶坊,在城南又逛了几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掌灯衙门里,乔顺刚正在翻阅怒夫教的卷宗。
这两日,皇帝逼得急迫,让尽快找出皇太后的下落。
青衣阁、武威营、掌灯衙门不分昼夜,四下查探,也没个线索。
“这特么怎么查?这不大海捞针么?”乔顺刚叹口气道,“要是志穹在这就好了。”
“乔大哥,你找我。”
一名高壮的男子站在身边,乔顺刚大惊,正要起身,却听徐志穹道:“乔大哥,小声些,是我。”
他一抹脸,络腮胡子还在,但模样变了回来。
乔顺刚压低声音道:“志穹,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郁显……”
徐志穹道:“我回来办一趟秘差,千万不能走露了行踪。”
乔顺刚点点头道:“放心,我就当没见过你。”
“兄弟我遇见难事了,得求哥哥帮忙。”
乔顺刚稍微有点紧张,徐志穹需要帮忙的事情,一般都很棘手。
可兄弟就是兄弟,不管多棘手的事情,都不能不管。
“兄弟,你说吧。”
徐志穹凑上前去,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乔顺刚看着徐志穹道:“就这?”
徐志穹点点头。
乔顺刚笑了:“这也叫个事?你刚说是什么茶坊来着?”
“秀轩茶坊,城南新开的。”
“妥了!”乔顺刚起身道,“我这就去一趟,把这事给你办了。”
“不用哥哥亲自去,叫两个兄弟去就行。”
“别呀!”乔顺刚摆摆手道,“天天在这坐着,我浑身都痒痒!且得找个地方,松快松快筋骨。”
……
秀轩茶坊后堂,王嫣儿躲在小舍里,偷偷抹了抹眼泪。
赵百娇凑上前去道:“我没看错吧,那人就是马尚峰。”
王嫣儿点了点头。
“我看他刚才压不住火,他要是动手,我特么跟他一起,跟这群王八羔子拼了。”
王嫣儿赶紧堵住赵百娇的嘴:“别瞎说了,他一个五品长史,能把龙冢宰怎地?孙大夫都能要了他的命!
你看看老陆,再看看卓灵儿,他们还有几天活头?你也活够了不成?”
赵百娇咬牙道:“我是真活够了!”
说话间,忽听远处脚步声传来,王嫣儿道:“莫再多言,有人来了。”
小舍门被推开,那名六品判官走了进来:“你们两个出去迎客。”
王嫣儿答应一声,赵百娇低头不语。
那六品判官皱眉道:“赵百娇,我说话你听不见么?”
赵百娇还是不言语。
王嫣儿笑道:“刚才被客人数落了几句,她这心里不痛快,陈管事,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位姓陈的判官笑道:“王嫣儿,你脾气也不小,从来了茶坊,你们两个一直不肯陪宿,今晚若是再给我找不痛快,别怪我手里鞭子狠!”
这人名叫陈万宗,是孙千里从信州带来的一名索命中郎,在茶坊之中任主事,心很手毒,手里皮鞭每天都带着血迹,茶坊里没人不怕他。
陈万宗走了,王嫣儿劝着赵百娇道:“走吧,迎客去吧。”
赵百娇咬咬牙:“若是敢逼我陪宿,今天且把这厮性命留在这!”
到了大堂,两桌坐了十几名男子正在吵吵嚷嚷。
他们穿的都是便服,不是读书人,也不像生意人,看着体魄,个个精壮,应该是练过武的,想必是有钱人家的武师或是护卫。
为首一名汉子,身长八尺五六,扯着嗓子喊一声道:“茶水怎么还不上?小娘子都在哪呢?却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看不起你爷爷么?”
这高大的男子,正是乔顺刚。
陈万宗赶紧叫来几位茶博士,围在了乔顺刚身边。
王嫣儿给乔顺刚沏了一杯茶,乔顺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噗一声,喷了出来,正喷在管事陈万宗的脸上。
陈万宗擦了茶水,满脸赔笑道:“客爷,这茶沏的不满意么?”
乔顺刚啐一口唾沫道:“这叫茶么?一股子馊味!”
陈万宗瞪了王嫣儿一眼:“滚下去,今晚等着挨鞭子!”
王嫣儿赶紧退到一旁,换了一名茶博士,上来沏了杯茶。
乔顺刚一口喝下去,眉梢一挑,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
陈万宗笑道:“客爷,您看这杯……”
乔顺刚对准陈万宗的脸,又喷了出去。
陈万宗擦了擦茶水,愕然的看着乔顺刚。
乔顺刚又啐一口道:“这杯更特么馊,你是不是往茶里加尿了?”
陈万宗沉下脸道:“客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乔顺刚从茶炉上拿起茶壶,打开盖子一闻:“你闻这股子馊味,这不是尿是什么?”
说完,乔顺刚直接把茶壶丢在了陈万宗的脸上。
陈万宗躲过茶壶,被淋了一头开水,怒喝一声道:“你是来生事的?”
孟世贞在旁笑道:“让你说中,还真就是来生事的。”
李普安道:“看你身手挺灵活,你有修为吧?”
马广利道:“我们没来错地方,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陈万宗回身耳语几句,吩咐伙计去找五品判官孔胜伟。
孔胜伟走了过来,他原本是信州的一名五品判官,因为信州长史一直在任,他只能做个少卿。
竹州罚恶长史空缺,让六品判官邱执信暂代,孔胜伟本可以前去接任,可又嫌竹州道门太过没落。
而今孙千里把他带了过来,接任了京城罚恶司长史。
看到乔顺刚身上也有五品修为,孔胜伟没有轻举妄动,上前告诫一声道:“我知诸位不是凡辈,但若是生事,怕是来错了地方,
我们这茶坊,也不是没人照应,朝中的诸位大人,我们也认识不少,
今天的事情,且看我薄面,到此为止,诸位意下如何?”
乔顺刚笑道:“到此为止?看你薄面?你那张薄面有多大?”
众人放声大笑,孔胜伟咬牙道:“这位好汉,别把梁子结死!”
“跟我结梁子?你配么?”乔顺刚拍了拍孔胜伟大脸颊,转而喝道,“今怀疑此地窝藏要犯,所有人等,一律抓捕,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地,孟世贞带领众人上前拿人。
孔胜伟闻言一怔:“你们是官差?敢问是哪个衙门的?”
乔顺刚垂着眼角道:“问恁多作甚?”
孔胜伟咬牙道:“我是为你好,让你的人别动粗,打坏了东西,可没那么好赔!”
“哎哟,这可得加点小心了,提灯郎,掌灯!”
一听掌灯两个字,原本看热闹的客人蹲在桌子下边,一动不敢动。
一名提灯郎一拍灯盒,四十八盏红灯,四面盘旋,结成彪魑铁壁,封住了整个茶坊。
“提灯郎!”孔胜伟一惊。
孟世贞把一名伙计摁在了桌上,茶具摔落了一地。
乔顺刚皱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没听人家说么,东西打坏了,咱们不好赔!”
孟世贞笑道:“已经打坏了,这可怎么办?”
乔顺刚道:“那就都砸了吧!”
徐志穹趴在房梁上,露出了笑容,这种事,还得找专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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