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三人餐风歇水,晓行夜宿,不一日进入到河北东路地界。
如今河北两路,西路太行山从中间隔开,以东落入田虎之手。
而东路又被黄河隔开,以西也落入田虎之手。
田虎踞守河北两路腹地,占据八州三十一县之地,背靠太行山,前抵黄河,北接辽国,南面和大宋对峙。
一时间无人能奈其何。
赵柽三个此刻已经换上马匹,沿着黄河东岸北上,奔过了沧州。
沧州往北再无州府,只有两座县城,再朝前走就至宋辽边境。
河北路东北段的边境,其实是以黄河为界的。
黄河从河南府开始向北上行千里,到此处后突然拐了个直角,从向北直接变成了向东,然后注入渤海。
这段黄河的对面,就是辽国的南京路,首府是析津府。
而驻守南京路的,则是天祚帝的堂叔,辽兴宗耶律宗真之孙,辽道宗耶律洪基之侄,封秦晋王的耶律淳。
是的,耶律淳的封号是秦晋王。
保大二年,天祚帝逃入夹山,群臣就直接拥立这位秦晋王耶律淳为帝了,号天锡皇帝,降天祚帝为湘阴王,并遣使奉表金国,乞求成为附庸。
若是辽也算这个时代的正统之一,那么史上的秦王或者晋王,就又多一帝了。
他如今为南京留守,辽国怨军,最开始便是他组建招募而成。
本来按照正常的时间,在前几年,也就是辽天庆九年的时候,金军就会攻陷辽国上京临潢府,保大二年,金军攻陷中京大定府。
但是因为完颜阿骨打之死,这件事情已经完全推迟,如今上京还在辽国的手中。
不过形式也不乐观,上京虽然没失,但是上京北部和东部的一些地盘已经落入金国之手,女真在这一带陈了重兵,发起对辽都城上京的攻击,只在早晚。
黄河岸边风水渡,不少宋军在此巡逻,赵柽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就带着岳飞欧阳北绕走西边。
从正常的渡口是过不去的,即便过了,对面还有辽军等候。
他打算绕到人少处再说,毕竟这一线距离也不短,崎岖迤逦之处不是没有,而且宋与辽这块边境其实防守不是很严密,已经许多年没有打过仗了,两岸的守军很稀疏,也很惫懒。
傍晚的时候,来到一处小村落,三人进村买吃的,便有人前来搭讪,问要不要渡河。
确定真假又询问好价钱,待夜色稍胧,便去河边偷偷上船,随后过了黄河,来到对岸,正式踏上辽国地界。
接着又快马加鞭,用了几天时间,终于进入上京路,而真正到达上京城外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五日。
上京这时戒备森严,一方面金国那边压迫极大,担心城内混进女真的探子,另外一方面则是契丹也学着过中秋节,怕在这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盘查犹为紧密。
赵柽从身上掏出三份路引证明,还有身份籍书,都是他自己伪做,比真的还真。
城门处,在书引下面放了块银子递上去,言是渤海边的商客,过来观看城内行市,守城的契丹兵偷偷接过银子,扫了一眼,挥手放行。
进入城后,三人松了口气,只见这上京城极大,人口也极多,虽然没有东京繁华,却别有一番塞上风情。
街道两旁的楼府商房,都用青砖或者方石搭建,很是高大,整体风格粗犷苍凉,不过细微里倒也有些精细之处,一看就是仿的宋制。
赵柽不知道萧敏的住处,想了想便去路边卖皮毛的商铺打听,那铺子里掌柜闻言哈哈大笑:“贵客,可是慕名林牙婚事,想要观礼?”
赵柽笑道:“正是,正是,还请老哥告知。”
掌柜摇头奚落道:“你不问大石林牙住处,却问郡主住处,我看并非观礼,而是想要一睹郡主芳颜吧?”
赵柽闻言嘴角抽了抽:“竟被老哥瞧出来了,真是惭愧。”
掌柜道:“这有何惭愧,郡主乃我上京出了名的美女,哪个不想去看一眼?就是我前两年从铺子里回家,也总特意绕路从那边走呢。”
赵柽摸着下巴道:“老哥果然性情中人,小弟佩服!”
掌柜笑道:“美人宝马,乃我契丹所爱,看你并非我族人,是哪里来的?”
赵柽道:“小弟几个是渤海人,过来观看上京行市,闻得林牙成婚,又慕郡主之名,所以才想偷偷窥视一二。”
掌柜一挥手:“你们渤海人都小家子气,我契丹女儿可从不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不必什么窥视,想要看在府门前远远候着就是!”
赵柽礼道:“老哥教训的对,还请老哥告知郡主府邸。”
掌柜道:“你们向北走到城中心处,然后再一直东行,遇到银狮子大街,进去不远就能看到了。”
赵柽点头,随后出门带着岳飞两人去找,掌柜在后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年轻就是好啊,唉唉……”
约莫用了半个多时辰,三人终于到了银狮子大街,看却是一条勋贵府宅排列的街道。
虽然也有些商行,但大抵都是绸缎店、水粉胭脂店、首饰店、书铺等地方,并没有客栈酒楼之类。
顺着街道往里走,没用多久,就看见一处高大府门上悬挂着“辽西郡王府”的横匾。
因为契丹两姓,不是耶律就是萧,所以府上不写姓氏,只书官名,否则无法辨认到底是哪家。
赵柽站在门前不远处瞅了瞅,看此刻有些热闹,一些丫鬟仆役进进出出,在搬送东西,而且府上门楼两旁也挂起了红灯笼,不知是庆祝中秋,还是庆贺将要到来的大喜。
岳飞小声道:“师兄,你这朋友官职很大啊。”
他看匾额辽西郡王,以为赵柽的朋友是这家辽王。
赵柽眯了眯眼,道:“辽国分崩离析在即,官大又有何用。”
这一路之上,他和岳飞推演了辽国未来形势,得出的结论是辽十有八九逃不脱灭国的厄运!
无论怎么看,以辽国如今的昏朽与军力孱弱,在金国如初升朝阳般的强大军力镇压和毫不掩饰的野心之下,恐是难以幸免。
何况,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宋,虽然宋也孱弱,但辽毕竟在两者中间夹着,怕是不想死也得死!
这将是一次皇权的大变革,土地的重新分配,神器易柄,天下重新洗牌。
岳飞道:“师兄说的是,但辽国岂不自知?”
赵柽摇了摇头:“任何时候都有清醒者,就算再昏聩的帝国,覆灭之前也有能看透大势的人,但不能提前多少年就未雨绸缪,等到大势当前时,又怎能躲过这无情碾压?”
岳飞不语,陷入思索之中。
赵柽道:“走吧,去这街外找家酒楼吃喝,再找座客栈先住下。”
他说完,三人转身往街外走,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嘹喨的鹰唳。
这声音尖锐而刺耳,穿透力十分之强,简直可以用惊空遏云来形容。
“什么鹰叫如此大声?”岳飞惊奇道,抬头一看,只见那半空之上飞来一只展翅遮云,黑羽金爪的大鸟。
岳飞立刻变了颜色,这鹰好大啊,不对不对,这不是鹰而是雕,可体型这么大的,就算在雕里面也极为罕见了。
赵柽和欧阳北也抬头向上望去,赵柽手搭凉棚眯了眯眼,欧阳北则双眉跳了跳,这大鸟看着有点眼熟啊……
半空之上,大雕正在惬意地飞行,它心情很好,只见它左爪一抓,一抓,又一抓。
嗯,练练爪力。
接着换成右爪,一抓,一抓,也一抓。
嗯,无敌了,天上天下,谁可争锋?呷呷,嘎嘎,啾啾,无敌啦!太爽了!
大雕看到下面府邸,回来的好快,居然到家了,它打了一个盘旋,就想往府内飞去。
嗯?下面好多两脚兽,怎么还有几个往天上看它呢?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雕吗!
大雕有些不高兴,它如今在这城里混的好,谁不认得它?怎么还有两脚兽这么没见识,居然抬头看它这长时间!
大雕恼怒,就想来个俯冲,吓唬吓唬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两脚兽。
它说干就干,立刻向下冲去,可只是落下半数,忽然身体在空中就是一滞。
它两只圆眼瞪得足比平时大了一圈不止,那个两脚兽,那个两脚兽怎么看起来有些熟悉?那是,那是……
大雕发出一声惊恐地大叫,比刚才要更嘹亮十倍,脑袋向上,直冲云霄。
天啊,它看到了什么?它一定是看错了,是那个两脚兽吗?是当年那个极度恐怖的两脚兽吗?
是那个弹过它脑袋,薅过它脖子,没事就撸它,将它倒提起来拔毛的可怖家伙吗?
是他,一定是他!
大雕在高空又再次确认一遍,就看下面那个两脚兽,正举起一只手做出个拔毛的动作,大雕吓得立刻一缩脖,往远处飞去。
赵柽在地上骂道:“没良心的家伙,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的命!”
欧阳北也道:“果真没良心,亏那时我还抓过野兔给它吃。”
岳飞纳闷道:“师兄莫非这认识这大鸟?”
赵柽气恼道:“出去找家酒楼,坐着说!”
几个人离开,大雕这时从另外一处绕回到府邸上空,打了两个盘旋,它越琢磨越不对,它的脑瓜有些不够用。
事实上这么大的鸟基本都有些灵性,这雕异种,更是通人性,但毕竟是鸟,有些东西想不通。
它倒是知道那时赵柽救它,可给它拔箭的痛苦,还有将它当做别的扁毛鸟,撸啊撸的难受,它可永远忘不掉。
雕脑瓜不太够用,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赵柽,但他知道当年赵柽离开了它和主人,然后它跟着主人来到这座大城,再也没见过这个两脚兽。
此刻怎么这两脚兽就出现了?不行不行,它要去找主人,报告这件事情……
萧敏此刻正坐在房间发呆,她前方有一面铜镜,映着如花似玉的容颜,却没有一丝喜意。
她也不知道自家在想什么,金兵压境,大辽危急,今日中秋团圆日,过几天要嫁给林牙。
她脑袋里一团糟,心慌得仿佛要失魂一般,又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人几年前送来的那封信,那信上的话简直骇人听闻,她半信半疑,那人说手上有大理国王的证言,可是,可是……
可是那人就再没有了消息,她听说那人去平叛乱,去讨反贼,又……成亲了!
这个无情无义坏人,真的是坏人啊,欺她年少无知,欺她单纯易信,欺她哪见世事险人心。
萧敏正难过地想着,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从铜镜里看到大雕进来,然后又笨拙地用翅膀关上房门。
她忽然想哭,看到这大鸟,更是想起了那人,这是那人留给她的,留给她之后就不管了,还有那匹赤骥马。
大雕忽然“呷呷啾啾”地叫了起来,似乎很着慌,然后跑到她的近前,不停用翅膀碰她。
萧敏呆了呆,她从没见过大鸟这副样子,似乎很急,似乎想要向她表达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雕羽,说道:“你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大雕点了点头,它能听懂,但它却说不出来,雕这时才想到,它不会两脚兽的语言啊。
它急得在地上直转圈,没办法,它实在表达不出来那个两脚兽来了的事情。
萧敏看它急成这个样子,不由站起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呢?”
雕发出一声响亮尖叫,然后伸出鸟喙咬住萧敏裙摆,向外面拖拽,这是雕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主人,快去街上看看吧,那个两脚兽来了。
萧敏心中疑惑,跟着它向外走去。
雕其实体型已经很大,若是在地上站直了身体,几乎有一人高,这也是它被府内人,乃至城中识得的人称为神雕的原因。
不过萧敏的身材也极其高挑,它大概到萧敏耳下的位置,但萧敏觉得这雕还能生长,毕竟大型雕类的寿命可以长达八十多年,这雕眼下也就十岁左右,还没有完全成年。
一人一鸟往外走,路上丫鬟仆役纷纷见礼,待走出府门来到外面,雕往街上一望,哪还有人,它顿时傻眼,两脚兽跑何处去了?
它冲到刚才赵柽站立的位置,扇动着翅膀又叫又跳,萧敏走过去疑惑地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雕急得在地上直转,不行不行,它必须找到两脚兽,主人好像也一直在找两脚兽,它曾经看过主人偷偷地哭,肯定和那可恶的两脚兽有关,既然地上找不到,那就到天上看看能否发现两脚兽的踪迹。
它猛地俯下身,翅膀微微支起,萧敏见状走过去上了雕背,然后就看这大雕一展双翅,足足有丈多长,带着萧敏直飞上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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