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讨厌的表姐

第4章 讨厌的表姐转眼就到了暮春，皇后差人给苏府送了封信，说是御花园进了几株异域来的牡丹，如今又正是百花竞放的时候，想在宫里搞个赏花宴，让苏夫人带着苏家娘子一同赴宴。

接到信的时候，苏夫人徐嫣正在试一件新做的软烟罗褙子。

她嫁进苏府十几年，夫妻恩爱如初，苏元昭一路高升，府里却从未有过侍妾通房，女儿早早订了亲，实在是半点烦心的事都没。

是以苏夫人这些年无论性格容貌还跟小姑娘似的，连根白发都没生过，她有时候也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随性，才导致女儿这般放纵。

所以那天听说国公夫人要退婚，简直把她气个半死。

她在闺中时就和这个堂姐不对付，事事都要比个高低，婚后日子过的轻松，两家又结成了亲家，她便也没这个心气去和徐蓉计较。

实在没想到那人这般无耻，竟敢找上门贬低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口口声声要退婚，要不是顾及诰命夫人的修养，真想上去扇她巴掌。从那后英国公府和苏家变得跟仇家一样，连面对面碰上了都要白着眼绕道而行。

而皇后是徐蓉的长姐、自己的表姐，徐氏一族在本朝根基深厚，她们的爷爷徐阁老在世时最注重家族和睦，一荣俱荣。

皇后请她们赴宴只怕就是想做个和事佬，至少让两家面子上过得去。

想到这里，她愤愤在苏锦璃旁边坐下，指着瑞心斋新送来的布料道：“这些都是京城最时兴的纹样，你好好挑挑，多做几件漂亮衣服进宫，往后也多出去露露脸。那秦柏舟算什么，今上重文臣，他再怎么升官也就是武夫粗人而已，只有他娘那个没眼界的当个宝贝护着，哪家贵女能看上他啊。咱们兮兮这般容貌，以后一定找个比他好千倍百倍的夫君。”

苏锦璃却没心情想这些，她苦着脸拿起那封信，简直像看到惊天噩耗。

进宫早被她列为天字第一号麻烦事，按照以往的经验，得在天不亮就起床，把自己装扮得像全身挂满玉牌的祈愿树。进宫后规矩一样也不能少，不累到腰酸背痛绝不会放你回去。

而且说是赏花赴宴，实则是贵女们争芳斗艳的擂台，京城闺秀们苦学琴棋书画，就等着这种大场面一展身手，少不了借着由头作诗、比画、斗琴，为自己争个才女的好名声。

可她向来只想躺平，反正人人都知道苏家娘子诗画双废，琴艺不精，每次碰到这些场面都识相地退让，从不出来献丑。

但皇后开了玉口，这事便毫无斡旋余地。于是苏锦璃只得不情不愿地顶着日头出门，此刻脸上正挂着熟练的微笑，坐在一堆贵女之中，边喝茶便听母亲和秦姨妈在不远处夹枪带棒地“叙旧”。

长辈们聊得热闹，小辈们也是风云暗涌。能入的皇后宫里的贵女，自然都是闺秀里的翘楚，家世声名个顶个的出挑，当然也少不了徐氏同气连枝的女眷们。

此刻，徐御史家的千金徐韶容，对身旁的秦月华挤了挤眼道：“听说你家哥哥在神机营刚立了军功，马上就要升为副将了。”

秦月华是秦柏舟的胞妹，今年刚十五岁，她刚咬下一颗蜜饯，正被酸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扫过来，忙用手帕遮着嘴皱眉咽下，才怯怯回道：“恩，母亲可高兴了呢，说到时候要大宴宾客，让亲戚们都来贺一贺这桩喜事。”

徐韶容瞥了眼正淡定吃着茶点的苏锦璃，眉开眼笑地提高了声音道：“那是自然，秦姑母治家有道，将秦家哥哥教的出类拔萃，是未来的朝中栋梁，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她这话当然是说给苏锦璃听的。他们徐家一门英杰，哪怕是徐氏的姑娘嫁出去，也从未丢过徐氏的脸面，养出的儿女各个优秀，唯独出了个败坏门楣的苏锦璃。

她从小就以自己的家族为荣，也盼着依靠家族的荫庇嫁个好人家。但她没少听父亲抱怨，苏姑母宠女儿宠的不像话，宠得这个堂妹浑身都是毛病，不懂规矩也不懂为妇之道，真是给家族蒙羞。

当初听闻秦柏舟年纪轻轻就做了五品校尉时，她可是着实郁郁了一阵子，怎么就被这个同辈里最废物的姑娘捡到这么好的夫婿呢。

想到那次在苏府做客时，她不过与自家姐妹闲话了苏锦璃几句，就被秦柏舟给教训了一顿，在同族姐妹面前大大丢了人，这笔账自然要算在这个空有美貌的狐媚子身上的。

幸好表哥迷途知返，果断同她退了婚。今日难得遇上，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

可无论如何含沙射影，苏表妹都在专心吃着茶果，试了这样试那样，吃得津津有味，将她当了空气一般。

她不由有些心浮气躁，索性对着苏锦璃问道：“苏妹妹也该高兴的，是吧？”

她突然捂住嘴，似是想起什么一样，一脸惋惜道：“哎，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们都退婚了。这可真是，本来一桩好事闹到如此境地，苏妹妹心里该是欢喜还是忧呢。”

内涵她听不懂，直球丢过去她总得回应吧。

其余贵女们原本三三两两地小声聊天，这时也都默契地停了，年轻的闺中小娘子，平日就最爱这种八卦，嘴上虽然不说，却都偷偷拿眼神去瞅苏锦璃，想看她如何作答。

这其中便有首辅郑荣家的千金，丹阳县主郑芸芸，国公夫人属意的绝佳儿媳。

苏锦璃本想着难得进皇宫一趟，身体受了苦，就得用御厨做的美食好好补偿，之前受的几句揶揄也懒的去理，可这位表姐偏偏不放过她，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于是她拿帕子擦了擦手，冲徐韶容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当初秦家哥哥未得志时，连同辈的兄弟姐妹都觉得他不学无术，羞于同他来往，可我却信他必能有一番作为。如今他真能扶摇直上，被朝廷重用，不就说明我眼光好会识人，自是要比那些之前躲着他，现在又把他当自家人炫耀的姐妹欢喜得许多。”

她假装没看到徐韶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继续道：“秦柏舟现在应该也庆幸自己是加官晋爵，而不是失意落魄，这样才能让徐姐姐感到与有荣焉呢。”

这番话说完，席间贵女各个露出了然神色：嚯，这徐家姑娘，原来是个势利眼呢。

苏锦璃悠悠噙了口茶，又十分有兴致地吟起了诗：“这真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转头冲徐韶容一脸真诚地求教：“我读的诗词不如徐姐姐多，不知有没有念错呢？”

徐韶容被她气得差点翻白眼，秦月华却在心里偷偷叫好，觉得十分痛快。

她其实是很喜欢苏锦璃的，虽然娘亲成天同她咒骂这位未来嫂子，让自己千万别学她一身的臭毛病。

可她一直记得小时候苏姐姐对她最好，给她偷偷送各种娘亲不让她碰的市井小吃，教她不必理那些繁琐的规矩，心底里，她是偷偷羡慕着这位不理外界非议，只图自己舒服的姐姐。

眼看席上场面有点难看，宁远侯府的四姑娘沈明珠轻咳一声，轻松将话题转开：“说到诗词，我记得郑家妹妹新作了一首诗，可是令京城才子们广为传颂、赞不绝口呢，今日难得见面，快来写给我们看看。”

沈明珠的性格圆融通透，很善于调停小姐妹之间的矛盾，这群贵女关系熟稔又微妙，少不了这么个压得住场面的人。

按说她身为宁远侯嫡女，因为哥哥实在不争气，本来是打不进核心圈子的，可这两年宁远侯府突然冒出个沈心驰，于是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最关键的是，她和乐祯公主关系极为亲密，要知道乐祯公主可是太后和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平日素来高傲，从不爱与闺秀们亲近，唯独对沈明珠另眼相待，足以见得她的交际能力。

可沈明珠不知道，方才那一番交锋别人都看热闹，郑芸芸却是暗自留了心。

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思玲珑剔透，从小勤学诗书琴艺，才女之名传的广，对自己的婚事也极有主见。她知道英国公太太对郑家殷勤热络，就是为了促成自己和秦家世子的婚事。

那秦柏舟模样虽然家世都不错，在朝中也算父亲的得力助手，可她丹阳县主理想的夫婿，必须是万中挑一的人上人，秦柏舟也算不上不好，但到底不能优秀到让她心动。

尤其两个月前听说秦柏舟同苏家娘子退了婚，虽然她并不熟悉这位苏娘子，只听闻她在闺秀里的名声并不太好，被婆家退婚也是正常，但今日听到这些，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时听见沈明珠叫她，心里便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计较，压着裙摆站起来，接过身后宫女递来的纸笔，走到一旁的书案上挥笔写下一首诗。

她写的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这首诗也作得十分别致，意韵动人，写得是春花秋月的闺阁之趣。贵女们原本就捧着这位严相家的姑娘，此时更是毫不吝啬地送出赞美。

沈明珠用扇柄一下下点着宣纸，笑着打趣道：“丹阳县主这样的才貌兼备的妙人儿，真不知道哪家公子才堪匹配。”引导贵女们跟着八卦起如今适龄的世家公子、文臣武官，气氛越发热络融洽。

郑芸芸听惯了夸赞的话，这时也不显得多兴奋，只在听到“哪家公子堪匹配时”，偷偷瞥了眼独自坐在角落的苏锦璃，谁知看见她端着茶盏闲闲靠着椅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其实苏锦璃内心是十分感激那位沈娘子的斡旋之道，主要是能让她那表姐围着郑芸芸献殷勤，总算没空来烦她了。

突然发觉有人在看她，便朝她抛去个友善的笑容。

郑芸芸未料到她如此落落大方的回应，便也只能回了个笑容。她也摸不清这位苏娘子的性子了，到底是真不在乎，还是故作姿态呢。

这时，皇后安顿好妇人们，走过来笑道：“姑娘们都到牡丹园赏花去吧，太后和乐祯公主在哪儿等着呢。”

大魏皇室多少都有些隐疾，乐祯公主自小身体便不太好，性格又十分骄傲，除了沈明珠并不常和京中贵女们打交道，因此当众女走进牡丹园时，都暗暗为公主的美貌愣了一瞬。

彼时公主正和太后坐着聊天，身后一大片花海霞蔚蒸腾，粉黄交织的牡丹映着水红织金褙子，雪白挑纱线的裙下露出鞋尖的绿松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的再近些，便能看见她耳边斜斜插着朵洛阳红，红牡丹雍容华贵，依在少女的鬓边却半点不显俗艳，反而为她似雪的脸颊添了动人颜色。

许是因为身体娇弱，她神情里总像带着淡淡的厌倦，白裙轻轻飘起，像是偶然停留花间的仙子，随时要乘风而去，回她的仙宫去。

苏锦璃跟着众女朝公主和太后行了礼，也忍不住抬眸偷偷多瞟了几眼，其实这群贵女各个容貌不俗，秦月华娇憨可爱，郑芸芸清雅冷艳，沈明珠大气端庄，可到底不如乐祯公主美得这般出尘脱俗。

公主漂亮的凤眸淡淡从众女身上扫过，只招呼沈明珠坐在她身旁，同她小声说着话。

其他人也不以为然，太后笑着招呼她们坐下，闲话了几句便拍了拍公主的手道：“姑娘们难得来宫里玩，咱们可不能光喝酒赏花，总得搞点风雅的活动来助兴。”

公主知道太后总怕自己孤僻，希望她能多和同年纪的姑娘们亲近，也不好拂了祖母的意，便随意抬手道：“今日来的都是名门闺秀，诗画琴棋全是个中翘楚，也该趁着这一番春色景致，好好一展所长。”

她说得虽是夸赞之语，眼神和语气却都透着冷淡。

苏锦璃在心里哀叹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

太后抚掌道：“不错，咱们就以这牡丹为题，作诗也好，作画也好，姑娘们好好展示，赢了的有赏，输了的罚酒。”

瞥见公主依旧是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笑了笑继续道：“既然是比试，咱们得也正经找人来品评一番，哀家听闻大理寺的沈大人此刻和正在西园和誉王下棋，不如把他们请来给咱们做个评判可好。”

她边说边故意往公主那边瞥，果然看见乐祯那张一向冷淡的脸上，罕见地露了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