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毒妇而已他被热得有些发晕,一股凉风让他清醒了些许。
晕在侍女怀里的那个人熟悉又陌生,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
有些无奈,皇后又找她麻烦了。他也知道一些,一个残害他子嗣的毒妇,事发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她死,拿给皇后的贵妃泄气也没什么。
只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
毕竟是一条命。
“带下去吧,找个太医。”
装晕的折栀听见这句话,终于是松了口气。
她能想象到现在的场景,高高抬起的暖轿内,男人一句话,就给了她生机。
多可笑啊,曾经尊贵无比的太子妃,储君之妻,现在连请个太医,都要帝后格外开恩。
那时候太子位高权重又俊美非常,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钦慕有加,每每想起他来,都是羞涩的幸福。
变故突生的时候,他甚至不愿听原主辩解一句。
回到那个有些漏风的存棠轩,折栀全身放松了下来,和上一世一样,皇帝开这个金口给她也是一个契机,让她探到了皇帝的态度,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几年也有新的皇子降生,他的怒火没有那么猛烈了,想来机会是到了。
当年的事,原主和她都找不到自己无辜的证据,只能想个办法,让皇帝原谅她。
凤仪宫里,安延捧着茶盏轻啜,皇后在旁侍奉。
两人隔着案几端坐,距离看起来十分生疏。一番闲谈之后,宫室内是一片沉默寂静。皇后攥着衣摆,想要再起个话题来结束这份尴尬。
皇后张了张嘴,看起来欲言又止。
陛下生性冷漠,虽说不会动辄怒骂伤人,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属于帝王的不怒自威。
被那双狭长的眼眸扫上一眼,都感觉有让人无法呼吸的威压。
有一个这样的夫君,俊美却疏离,想亲近又不敢接近。
挣扎间,陛下倒是开口了:“今日舒氏跪晕了,你知道么?”
皇后闻言没有丝毫惧意,后宫之事,陛下都是全权放手的,只是针对舒折栀而已,陛下不会在意的。
“方才陛下来的时候,妾身听说了。这次是妾罚的太重,下次惩戒宫妃就知道轻重了。”
意料之中,安延没有再说什么,吃了一盏茶就离开了。
……
怀里的人没有了生息,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起来就像是在睡觉。
但是安延知道,不是的。
她这些日子总是沉睡,少有清醒的时候。他总会在旁边守着,和以前一样,把政务都搬到这里,坐在她床边。
一抬头,就能看见心爱之人恬静的睡颜。
呼吸绵长,起伏不大,注意看的话,还是能看到的。
安延常常附耳去听她的心跳声,隔着光洁的丝绸寝衣,微弱的,不太容易寻到,但是仔细听就能听到。
动作大一点,会不小心碰到她胸前的绵软。
安延有些色从心起,小延都精神起来了,但是必须克制,兽性大发也不能在这种时候。
规律的打在耳膜上,砰砰、砰砰,是生命的声音。
代表她现在睡着了,总会有醒来的时候。哪怕时间不长,哪怕只能说上一两句话。
所以他熟悉她睡着的样子,很清醒的知道,舒折栀死了。
他愧疚万分、视若珍宝的爱人,终于没有熬过去。
这一天不是突如其来的,她病了很久,而且逐渐加重,太医早就论断了死期,只是安延自己心里还带着渺茫的希望。
病痛缠身,卿卿拉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请求:“夫君,让我死吧,给我一个痛快,真的好难受。”
他没有同意,可能他这个人就是自私。
帝王的权力可以轻松的掠夺一个人的生命,却不能留住谁。
曾经弃如敝履的人成为了心头肉,可那段时间对她身体的伤害,是后来再小心呵护也弥补不回来的。
太医颤抖着,冷汗涔涔的伏跪在地上,谁都知道陛下对皇后舒氏有多么爱重,太医也怕悲极的帝王会失去理智,迁怒他人。
安延看见了,让他们都退了出去,他知道,太医已经尽力了。
帝王在无人看见的天地,伏在爱妻的尸体上,哭得像一个孩子。
无声的,泪水打湿了她颈间的衣衫,但是这次,她不会回抱住他了。
……
皇后在门前痴痴的目送着远去御驾,凤仪女官上前来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冬日严寒,皇后小心着了凉。”
对皇后,可以尊称娘娘,但是她为了显示自己独一无二的正宫地位,都让手下宫人称作皇后。
皇后拉住女官披完衣物的手,“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多看本宫一眼呢?”
“您是陛下的妻子,陛下这不就才下朝,就来看您了么?”
皇后苦笑:“一个月就来这么一会,像完成任务似的,我若不是皇后,怕是都想不起我这个人来。”
然后又喃喃道:“幸好,幸好。赌对了。”
虽说封后以来,皇上对她尊重有加,却唯独没有宠爱。
不过皇上一心扑在政务上,似乎没有哪个女子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里安定了不少,就连原配在他那里不也没有一丝情面?
今日就是舒家父子被斩首的日子,那位在后宫里没人递消息,还不知道吧。
哎呀,就连她也觉得有些可怜了呢。
回到太平宫,总管奉上一杯热茶。
“陛下,存棠轩传来消息,舒美人似乎不太好。”
本来废后的事是没必要禀报皇帝的,但是今日皇帝对废后表现了一丝关心,总管也拿不太准。
安延接过茶喝了一口:“不好就不好了,朕又不是太医。”
总管明白了,陛下只是突然发善心,不是对废后起了旧情。
这下他可以把心落回肚子里去了,毕竟之前这位沦落的时候,他可没少给脸子看。
太医给折栀开了药,她身体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发的汗打湿了寝衣。
屋漏偏逢连夜雨,外面雨下得极大,还间有雷鸣在耳边炸开,一些水顺着屋顶的瓦缝里滴进来,被褥都带上了潮气。
分来的宫人知道她失势,懒惰不会来伺候,更不可能主动修补屋子。要是她加以惩罚鞭策,就会被皇后和霍贵妃以苛待宫人为由问责。
这两个人很是聪明,对一个废后,只需要慢慢磋磨死她就够了。
这具身体已经渐渐垮掉,如果不是家人时常接济,怕是都撑不到今日。
家里寄来的银两,也会被那些宫人扣走大半去填他们的满腹油水。
继续这样,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深宫里的一段冤魂。
雷雨天声响本该催的人睡不着,但她实在太累了。
……
“卿卿!”
躺在床上的安延突然诈尸,猛地伸出手抓了一下前面,只握住了一片空气。
噌的一下窜起来,才发现眼前的不对。
睡着的舒折栀察觉不到,寝宫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浑身湿透的皇帝站在门外,定定的望着里间的床榻。
安延站在门前,浑身僵硬,迟迟不敢挪动脚步。
这间破陋的屋子里,住着他日思夜想的宝贝,回首余生里,心间被剜去的嫩肉。
近乡情更怯,他以为自己如果运气好的话会在地府里遇见她,但又想到,栀栀不会等他的。
临驾崩前,看见她来接自己的,不过他自己服药后,臆想出来的幻象。
发现回到三年前,安延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苍天垂怜,能让他再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还有改变结局的机会。
值夜的太监本来有些打瞌睡,开门声把他惊醒,转头就看见陛下连外袍都没披,就冲进了狂风乱做的雨夜里。
两个小太监吓得魂都飞了,忙一个人去拿伞和衣袍,一个人往皇帝那里追去。
安延常年习武,奔跑的速度哪里是两个太监能追上的。
他就像个疯子一样飞速前行的宫殿的道路上,路过一座座殿宇,离记忆中的存棠轩越来越近。
雨水的冲刷也不能让他有丝毫冷静,只觉得这宫道为什么那么长。
存棠轩的宫门前甚至没有人守着,这时候下人们对她一向敷衍。
想到这里,安延甚至没有拉开门的勇气。
里间没有点灯,乌黑的一片像是要把人吞进去的深渊。
安延掀开陈旧的床帐,借着微暗的月光看见了里侧的人影。
她的头发不像之后那样,被他养得乌黑发亮,有些干枯发黄。
月光太过微弱,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她的轮廓,不太有真实感。
这让安延的心又不自觉的慌乱起来。
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摸上她的脸,滚烫的温度传递到手指上,才把他从混沌中惊醒。
两个太监此时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的还有刚刚从床上起来的一群御前宫人。
一群人提着灯笼进来,虽然宫人都训练过行走不露足声,但是一群人发出的响动还是没法忽视。
灯笼跳跃的烛光,对适应了黑夜的眼睛来说还是非常刺眼。
舒折栀下意识的将头埋进枕头里避光。
御前总管也急忙来到皇帝身侧,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就要开口说话,安延就示意噤声。
怀中人高烧不退,若是被吵醒会更难受。
虽然,他真的,很想和她说说话,想抱抱她。
这一夜的太平宫说得上是人仰马翻,皇帝亲手从存棠轩抱回了废后,召集了所有太医来会诊。
安延坐在床边,舒折栀却没有躺在枕头上,而是被他抱在怀里,以臂为枕。
这一次可能是被冷得太过了,怀中人的体温越来越烫,太医们被皇帝的架势吓得都不敢吱声。
先前给舒折栀瞧病的那位已经被拉出去问罪了,明明有夜间高热的可能,甚至许多人就是在这种时候丧命的,但是太医开药后都不多嘱咐一句。
见折栀不受重视,敷衍过去就行了。
明亮的烛光下,院正更能看清皇帝阴沉如水的面色,说诊断结果都有些哆哆嗦嗦的。
“娘娘病情太过凶险,臣等只能尽力退烧保住性命。但已经烧了这么久了,可能会对心智有些损害。”
当然不是一定会伤到脑子的,可是给这些贵人看病,就是要说得严重一些,已经是惯例了。
这样到时候治好了就是妙手回春,医术高绝,没治好就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太医要承担的责任就会减轻些。
安延想到了上一世,他听说舒美人醒来后前尘尽忘,只记得自己还是舒府待字闺中的小姐。
那天给栀栀请了太医之后,刑部上奏,舒氏全族已伏诛。
朱批御笔停在纸上,红色的墨迹滴在折子上晕开。
他想到了昨日刚刚晕在雪地的发妻,舒家是罪有应得,但本来不必罚的这么重,只是为了杀鸡儆猴。
后宫的事从来不会影响他的心绪,但此刻,安延心里还是起了一丝怜悯之意。
人非草木,曾经对她残害皇嗣之事恨不得杀之后快,过了这些年,恨意消减,她受到的冷遇慢待,安延多少也知道些。
虽然后来的他,恨不得刮了此刻对心爱之人的遭遇视而不见的自己,但是此刻的安延并不觉得有问题。
犯错受罚,天经地义。
那一丝丝的愧意让安延过问了舒折栀的情况,就得知了一个让他有些惊讶的消息。
舒美人失忆了。
她忘记了自己嫁入东宫后的一切,只记得自己是舒家待字闺中的大小姐。
此后,他就没太计较当初的皇嗣一案了,当事人已经受了惩罚,现在记忆退化。某种程度上,她现在也是无辜的。
还没出嫁的舒姑娘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
安延回忆起了这段过去,这应该就是院正说的“心智受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