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裴海宴好不容易从东厢房出去望风,却看见他爹从门口迎进来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道长的胡子很长,一只眼睛浑浊不堪似乎看不见。
道长一进来,眼神就紧盯在他的身上。
那眼神看的他害怕,于是他赶紧藏在假山后面。
裴海宴第一次看到他爹笑的那么开心。
道长被郑府老爷引到正厅去,府中侍女和家仆都被调去厨房帮忙,郑府难得的减少了看管裴海宴的人。
看模样,好像是为了这个道长接风洗尘。
不过这样正好也让裴海宴找准时机偷跑出去,这次他学聪明了,他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长着六根手指的手,也不抬头和人对视,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重瞳。
出府之后,裴海宴只觉得身体一下子轻松起来,居然又让他看到以前的那些鬼朋友。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我了?”裴海宴如是问道。
可那些鬼朋友似乎很是惧怕郑府的模样,根本不敢靠近,看到裴海宴也不敢多说什么。
其中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个女鬼只是和裴海宴说了一句话,她说,“你快跑吧。”
之后那女鬼直接变成一股烟,形神俱灭。
七岁的裴海宴一直被困宥于郑府的一片天地,他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死,如果说之前的鬼朋友还能教给他一些东西,但两年间那些鬼朋友全都消失在郑府。
他在秦氏的教导下,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无人教他知识,他也无处可学,如今能听懂人说话,已是他聪慧至极。
所以裴海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鬼刚才还好好的和他说话,现在又消失不见。
他看向其他鬼朋友,那些鬼朋友则是迅速逃离,隐入空巷。
裴海宴只觉得,他可能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再看到外面那些新鲜的物件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青石板路上有几个孩童手中拿着风车追逐打闹,裴海宴也只是在旁边羡慕地看着。
他不敢过去,如果被那些孩子发现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就又要面对那些大人怪异的目光。
裴海宴躲着任何人看向他的目光,在这条街上闲晃,漫无目的。
“这郑家我见着也风光不了几日,不过是靠祖上蒙荫,现在还不是坐吃山空。”
“怎么说?”
裴海宴听着,下意识走过去,说的是他爹爹吗?
“就说这郑府老爷郑家耀,至今还是一介布衣,他祖上可是出过知州大官的,现在连个县丞都混不上,入仕不行,这经商也是一塌糊涂,听说前几天他家那铺子还走水了。”
“这个事我晓得,你说的是空留巷那个郑氏布庄吧!”
“对嘛,就是那个,前两天大火直接将整个布庄烧毁,一匹布都没有救回来,还连带着周围的商户遭殃,也不知道这郑家糟了什么孽。”
那两个粗布衣裳的汉子就坐在茶楼外闲谈,不只是裴海宴,还有其他人。
临近的人一听立马插话道:“还不是那郑夫人生了个妖怪?自从那六指妖怪生出来之后郑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不然我看这郑家还能再辉煌几年。”
裴海宴不敢相信,他转身就跑回家。
真的是因为他,家里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好像真的是这样……
裴海宴想起他身上的衣服从滑滑的布料开始变得扎人,一直看管他的侍女也开始变少,这次只是为了准备晚宴,竟让他从府中逃跑出去。
看着眼前高大的朱红大门,裴海宴望而却步,真的是他给家里带来灾难吗?
裴海宴转身离去,既如此,他还是自生自灭的好,省得给娘带去麻烦。
他时常在想,每次十五那日,娘看着他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娘也是恨他的吧?如果他不出生就好了。
可他没走多远,朱红大门被打开,裴海宴被家仆带回府中,他乖乖的没有挣扎。
“小少爷,你跑到哪儿去了,可让小的们好找。”
他没有名字,他在府中一直被人以小少爷相称,娘会叫他孩儿,爹也会叫他孩儿,但是爹不常来看他。
裴海宴有时候还想,为什么那些侍女们,家仆们都有名字,绿喜,春红,糖饼子,小七。但他的名字,好像就叫小少爷,叫孩儿,叫怪物……
他也给自己取过名字,叫糖葫芦,因为很好吃。
裴海宴被带到大厅,主座上他爹郑家耀和那个道长分坐两侧,他娘亲秦氏则是坐在她爹下首的位置。
那道士也没看他,只是转头对郑家耀说道:“须得今夜子时施法,先将他带下去。”
裴海宴抬头看那道士,他隐隐觉得,他们说的话似乎都围绕着自己。
但是他听不懂,他不知道那个道士说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裴海宴又回到那熟悉的东厢房,他娘秦氏也跟着一起回来。
“娘,爹爹和那个怪怪的老头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裴海宴真诚地看着秦氏。
秦氏面色复杂,“不用管,你今天怎么不听话,居然私自跑出去?”
裴海宴伸手拽住秦氏的衣袖,撒娇般地晃了晃,“娘,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我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实际上自从五岁那次出逃,裴海宴就已经有些惧怕外面的世界,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可这次裴海宴依旧鼓起勇气跑出去,实在是太无聊了,他无法忍受自己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哪怕只是出去看看呢?
秦氏不着痕迹抽出裴海宴手中的衣袖,“好,娘不怪你,你答应娘,不要再跑出去了。”
“好。”裴海宴点头乖巧答应。
秦氏离开了,裴海宴一如小时模样,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眼前的场景他看了七年,一棵树有多少枝杈他都一清二楚,甚至他还知道哪颗枝丫上又长了新的枝条。
他知道眼前这条路上有多少颗鹅卵石,他知道有一只小鸟死在了去年的冬季,因为今年那个小鸟没有回来。
裴海宴没敢问,他怕娘真的会说,的确是因为他这个怪胎,家里才会变成这样。
窗外夜色渐浓,圆月躲在黑厚的云后,只露出半边脸,周围的星星也少的可怜。
在东厢房吃过晚饭后,裴海宴将汤药喝完,喝完后他皱了皱眉毛,今天的汤药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样。
似乎,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