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8章极乐
霸主国的底蕴毋庸置疑。
齐国一路崛起至今,灭国不知多少,灭宗不知几何。国库里的各类道术可以说浩如烟海,投入大量国家资源的术院里,更是不断有新的道术推出。
那么多的强大道术任由挑选,姜望为什么会选择六欲菩萨这样一门旧术?
倒不是说他多么有佛缘慧根,而是这门道术,实在是与他非常契合。
所谓六欲,亦从眼、耳、鼻、舌、身、意出发。
他在第四内府刻印的道术五识地狱,便是眼、耳、鼻、舌、身,在此术上的经验,几乎是可以完全填补进六欲菩萨之术的。
耳识音杀又正是他的强项,六欲之一几乎直接就能满足,可以说再难找到比这更契合他现状的道术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姜望在这门道术上花费的时间远不如苍龙七变,但却比苍龙七变更早掌握。
枯荣院曾经强极一时,分院开遍齐国,它的传承自是非比寻常。
像六欲菩萨,就是一部能够经历时间冲刷的经典道术,很好地利用了灵识之力和六觉。优点突出,又没有明显的弱点可言,即使放到今天,也并不过时。
姜望一闭眼,此躯已现六欲相。
那七窍生莲,反倒与这禅相甚是相合。
六欲者。
是见欲,贪美色奇物;
是听欲,贪美音赞言;
是香欲,贪香寻味;
是触欲,贪舒适享受;
是意欲,贪声色、名利、恩爱。
而在闵幼宁的元神海中,一尊佛光普照的六欲菩萨已降临!
此六欲菩萨是独孤无敌之样貌,却塑金身,晕佛光,披袈裟,照四海。
佛面恢弘,如观世人。高耸的鼻梁似山峦分隔了大地,佛面的左侧沉在阴影里,有无尽之堕欲,右侧照在宝光中,光明庄严。
这是神临层次的神魂杀术。
神临境之后,神魂之力凝为灵识,真正有了干涉现实的能力。相对应的,也更加具备了被现实干涉的可能。
神魂走出通天宫,在统合人身四海、真正发挥如神之力的同时,也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庇护。
譬如胎儿走出母体,于是必须要面对风雨。
神魂层面的搏杀,在神临境之后,也真正成为主要的战场之一。
而对姜望来说,这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的神魂优势,终于能够在厮杀中得到更大的体现!
属于闵幼宁的蕴神殿,当然镇压着这片元神海。成就神临后的多年经营,赋予了她在此处的掌控力。
那隐隐的星光、神光,汹涌的道元,都是四海贯通后,此身长久积蓄的力量。
使得她在这元神海的茫茫虚无中,把握到真实。
但六欲菩萨降临之后,把一切都改变了。
元神海今夕何夕,菩萨在乐土。
一时间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华光遍照,珍奇耀眼。模样俊俏的男男女女,随着乐声翩跹起舞。世间难见之景,一见难忘之色,都在此时涌现。
而那乐声是如此动听悠扬,令人陶醉。
闵幼宁的耳边,好像响起了一生中那些重要的人的声音……全都是对她的赞美。
赞她貌美如花,赞她劳苦功高,赞她品德高尚,赞她有无穷的美好和灿烂。
她的神魂显化之身牢牢坐镇蕴神殿,可是这一刻她只想醉倒。她想要漂浮在患得患失的美梦中——
她完全弥补了曾经的遗憾,所有的错过和痛楚都不再有,一生顺风顺水地成长。
她成功登临了洞真之境界,并携手国主,重建了乔国的辉煌。
从丹至乔,囊括了整个河谷平原的诸多小国,组建成了一个团结的联盟。他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军力,自此把握了自主权。拥有了在万妖之门后攫取利益、分配开脉丹的资格……
她骤然惊醒过来,反复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一片焦土,是满目疮痍!
愿景有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事实上在河谷之战发生前,河谷诸国的确是已经有这样的串联,想要效仿西北五国联盟,在现世西南建立起一个攻守同约的盟国来。盟约在极隐秘的情况下制定,包括平原之外的丹、乔两国,全都加入了密约……
但一场河谷之战,摧毁了所有。
河谷诸国关于未来的上千年的努力,覆于一旦。国土成焦地,国民非秦即楚,社稷不复存焉。
如丹国、乔国这样的国家,也自此完全失去了自主的可能。
残酷的现实让闵幼宁从六欲陷阱中短暂地挣脱出来,她于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就镇压在她元神海上空,散发无尽佛光的六欲菩萨,蕴藏着多么恐怖的神魂力量!
饶是她成就神临已久,积蓄了多年,却也是根本不能相较。
而在她觉察到这种恐怖力量的同时,一只佛掌,已经轻轻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独孤无敌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她身前。
单手覆额,使她顿受极感。
元神海中,尽是佛光。
此是元神之苦海,还是六欲之净土?
闵幼宁的神魂显化之躯,一瞬间瘫软下来,灵识如水流四散,根本不能够把握自我。
她的灵魂在战栗!
而在身外,在闵幼宁被六欲菩萨打散神魂显化之躯的这一刻。
幻生莲海已经消散了干净。
空谷兰音终是不复再闻。
而高空依然云压头,苍龙七变已经化出了房日兔,跃飞在高处。此一变,浑身的白绒如雪,金色的眼眸中,照出一轮日晕。那日晕如环,收束在闵幼宁的脖颈处,像是一道旭光之枷,只要一动念,就能叫她尸首两分。
在一种莫可名状的混乱感受里,闵幼宁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她看着眼前显现佛面的独孤无敌,只觉得实在是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样的人物都会跌落至福地第六十七,如她这般的,又还能在福地空间挣扎多久?
这就是现实。
在过去,现在,已经可以预见的将来,她需要不断去面对、去接受的现实。
付出再多,努力再久,也未见得能有收获。
人力有时而穷,国势无病而衰。
她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但那个在太虚幻境里名为独孤无敌的人,并没有立刻结束这一场战斗。只是看着她,语气随意地问道:“我已经不太记得金城山福地的了,它有什么变化吗?”
闵幼宁下意识地回答道:“还是和之前一样。”
独孤无敌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很见霸气:“具体点。”
一场福地挑战,分了胜负便是,有什么可聊的?闵幼宁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的,还是答道:“每月产福功一百四十点,产出一株瑶金花,以及……可以神游太虚,进入真正的金城山福地修行一个时辰。”
终于是知道太虚幻境福地有什么用处了!
原来太虚幻境里的每个福地,都在现世中有真实的对应,而每个福地空间的主人,每个月都可以进入相对应的福地修行。
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福地空间,一扇通往鸿蒙空间的福地之门。
不同的福地,还有不同的珍物产出。
姜望更捕捉到了一个新名词——“福功”。
原来福地的产功,和论剑台战斗所赢得的“功”,竟是不同的。只是因为姜望之前一直未能真正开启福地,才只能将其当做普通的“功”来使用。
那么“福功”的用处是什么?
“这些福功对你来说很重要么?”姜望不动声色地问。
“怎么会不重要?”闵幼宁苦笑一声:“福功用于拨动日晷,在福功耗尽之前,福地空间里的时间都是不流动的。这一点额外的修行时间,或许你不在乎,对我这种才能平平的人来说,却至关紧要。”
能够修成神临,怎么说也不会是才能平平了。但放诸天下,她又的确是不起眼的。
她不去想独孤无敌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沮丧之后重整心绪,她现在只在思考,要如何守住下个月的福地挑战。
独孤无敌道:“希望下次看到你,是在更高几名的福地。”
闵幼宁正疑惑间。
忽地一道飘渺难测的声音响起——
【独孤无敌认负,您已晋入汉山福地。】
闵幼宁愕然!
……
已经落到金城山福地的姜望,心中亦是犹有余澜。
他早已决定要从第七十二福地一路再打上来,因此今次这一战,对他来说只在于验证实力——在仅仅动用道术的前提下,就压制了对手,足见他在神临层次的强大。
当然,这本没什么意外。
伐夏战场上的那几个夏国侯爷,哪一个都比今天的对手强。
倒是福地空间的种种好处,确然出乎意料,无怪乎能够吸引这么多神临强者参与角逐。
尤其是“福功流时”这一功能,格外令姜望心动。
虽则暂不知福功拨动日晷的消耗如何,虽则太虚幻境里的修行,并不能直观体现在本躯。但是关于道术的熟悉,剑术的演练,境界的感悟,却是在太虚幻境和现世都共通的。
对恨不得一息时间掰成许多份来修炼的姜望来说,没有比这更具吸引力的好处了。
不断发展的太虚幻境,几乎每过几天,都有新的变化产生。
但姜望没有在太虚幻境里逗留太久,福地挑战结束后,便退了出去。
因为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日的武安侯府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前些时日朝议大夫易星辰于府中设宴,遍请亲朋故旧,正式收一个名叫十四的姑娘为义女,录名于易氏家谱。
叫临淄好一番议论。
而后定远侯亲自登门,代博望侯世孙重玄胜提亲。
双方定约,于今日全礼。
婚宴自是设在博望侯府。
武安侯府弄得这么红火,只不过是沾个喜气,陪着热闹罢了。
当然,重玄胜一定要在武安侯府里占个地方作为新房,也是原因之一。
管家谢平早已备好了马车,请姜望入座。
天光都未见,高阳坊清静无声。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坊间,武安侯府的铭牌在车厢前轻轻摇晃。
此地皇亲甚多,勋贵常见,诸如当今何国舅的府邸,便是坐落于此。这次新建的武安侯府和冠军侯府,也都在此间。
之所以这么早出门,自是因为姜望今日身负要任——事实上他昨夜就应该陪重玄胜住在博望侯府的。
按照齐国婚俗,婚礼中男方须有一名“鸾郎”相陪,女方则须有一位“凤娘”相伴。
以姜望同重玄胜的关系,鸾郎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名望,也足以将重玄胜这场婚礼的格调高高捧起。
遍寻临淄,谁家婚礼能请得此般鸾郎?
马车辚辚。
车轮声汇到了一处。
姜望拉开车窗,果见得冠军侯府的马车正在并行。
彼方车窗后,是重玄遵打着哈欠的脸。
这厮居然还睡觉。
这是修炼了一整夜的姜望,心中第一个念头。
嘴里则问道:“冠军侯怎的也来这般早?”
重玄遵略带无奈地道:“我爹的安排。”
其父重玄明光正是这次重玄胜大婚的“总掌”。
用他的话来说——“那重玄家场面上的事情,不都得我来操持吗?”
重玄胜很怀疑他想趁机侵吞自己的礼金,但为了顺老爷子的气,弥合先前的争执,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当然,以明光大爷的本事,如果真要干点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情,很难不留下痕迹。拿起来就是个把柄,父债子偿也是很合理的……
姜望郑重点头:“伯父的安排,自是有道理的。”
“我想也是。”重玄遵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我去那么早是干什么……这位鸾郎,你可做好准备了?”
在迎亲的时候,女方肯定是会有一些故意为难的环节的。
鸾郎的职责之一,便是替新郎解决这些小波折。婚前的小波小折轻松过去,寓意婚后的生活顺风顺水。
姜望自信地道:“我想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今临淄的年轻一辈里,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战冲阵,无论剑术道法神通,他惧得谁来?
唯一一个能与他争锋相对的,可也是重玄家的人,正在旁边的马车里呢。
料得易家那些人,也难阻住他姜某人。
重玄遵一时也不瞌睡了,便懒懒地靠着车窗,悠悠道:“那我可拭目以待。”
姜望笑笑,转又问道:“听说你上次教训了一顿尔奉明?”
“谈不上教训。喧天喊地的,吵到我饮茶,摔了他一个杯子而已。”
“哈哈哈,在哪个茶舍?下回我也去摔!”
“那你须得好好乔装一番,不然他未见得敢露脸。回头我让人把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汇总一下告诉你……”
……
两个人便这样隔着车窗,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聊着。
曦光已经隐现云端了,马车宁静地驶向博望侯府。
喜鹊叫醒了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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