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鲲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有人将你告了,现在便是要带你前去过堂!”
“荒唐!”沐明远都气笑了:“就因有人告了本尚书,你们便来抓人?不经核实的吗?还是我一个堂堂尚书,你们丝毫不放在眼里?”
何鲲何鹏是楚朝阳训练了几年的护卫,还被皇上的暗卫训练过,忠心护主,一个尚书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此时,沐明远的话,让刑部的捕头略有些迟疑,但何鲲何鹏压根不在意,道:“拿下!”
沐明远怒道:“本尚书要去见皇上!”他一个尚书,被普通捕快来拿,那将朝廷的颜面置于何地?
另外,他刚从宫中出来,才回府换了身衣服的工夫,这帮人就来拿人。要真是皇上之命,何不直接将他扣留宫中,羁押刑部?
他去宫中,不管是求情也好,还是问明原因也好,至少不用被从府中给拿走。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就是粗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何鲲何鹏可没这个耐心和他掰扯,两人上前一步,一左一右,顿时就把沐明远给扭住了。
沐明远气得七窍生烟,他觉得应该是四皇子借九皇子之手来对付他,这次把他抓走,还不定会使什么阴招,忙喝道:“来人!”
沐府的护院们提着棍棒应声而来。
刑部捕头目光扫过,冷喝道:“刑部办案,谁若阻拦,一并抓捕!”
他看沐明远,直接道:“沐大人,九皇子和刑部高大人,京兆尹纪大人都在待着你呢,他们若敢帮你拒捕,那是公然与东夏律法作对,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沐明远心里隐隐有些慌,态度这么强硬,半丝面子也不给,看来今天他是必须走一趟了。
他看刑部捕头:“本官跟你们走就是!”
原本以为他这边都服了软,刑部捕头至少也该顺台阶下了,没想到刑部捕头一挥手,两个捕快直接就将一根铁链往他肩上一搭,押着就走。
沐明远气急败坏,还没等他说什么,刑部捕头一声令下:“去灵堂,抬棺上路!”
沐明远呆了:“抬棺,你们要把我夫人葬到何处?”
只是没有人理他,后面更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已经被押着出去了。
整个沐府一团乱,武忠身为管家,都差点稳不住。
九皇子第一次办差使,劲头十足,有心想要崭露头角,查得很是雷厉风行。
不仅孔宜佳的尸身被抬到刑部的停尸房,便是那个已下葬的狱卒张大山的尸身也被挖出来验尸。
当沐明远知道,竟是沐雍告他时,父子囚室相对,他隔着栅栏就想踹两脚。
不过,沐雍只冷笑着看他,目光阴狠,沐明远大骂:“逆子,你竟敢害我?”
沐雍冷笑连声。
他从没看见过沐明远的脸上露出这么气急败坏又绝望的样子,此时,只觉得满身快意。他阴恻恻地笑道:“我娘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一心只为我,你不是准备舍弃我吗?我为何不能舍弃你?”
他咬牙切齿:“告了我,你有什么好处?你原本已得自由,有我在,你虽换一个身份,仍然能衣食无忧!”
沐雍轻嗤一声:“沐明远,你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芙蓉巷子的那个女人你忘了?你不是想杀死我们母子,再迎娶新的继室,拥有新的嫡子吗?你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因为,我不允许!”
“你这个疯子!”
“比你好多了,至少,我知道虎毒不食子!”
沐明远后悔啊,他后悔自己不够果断,为何早没决定弄死孔宜佳,为何要因为还没有儿子,便把沐雍这根独苗先弄回来?
如今,竟被毒蛇反噬!
他看着沐雍身上的血肉模糊,在愤怒之中又极是不解:“便算我有对你不起,但你平时最是怕疼,竟宁愿挨五十杖告我?”
沐雍不说话。
那是因为,他不疼!
父子两个不在同一个囚室,但却相邻,也不知是不是高镜明故意的。
此时已近傍晚,沐雍身上的伤并没有结痂,他的脸色很差,血几乎没停过,也没有好好包扎。五十杖,毕竟是结结实实打下来的。
沐明远心中自无半点心疼,而沐雍,只觉得心中快意!
直到,他们看到外面站着一个蓝衫女子。
沐明远咬牙切齿:“贱婢,你来做什么?”
“啪”,沐清瑜衣袖一甩,明明隔着栅栏,却直接打到他的脸上,他只觉得口中巨痛,吐落两颗牙齿,她道:“再敢口出恶言,本郡主便将你满口牙拔光!”
沐明远想骂,但是嘴着实疼痛,他充满恨意地瞪着沐清瑜,那眼神,似乎想将人直接片成三千六百片。
沐清瑜轻松一笑,道:“这眼神就对了,我就喜欢你这样恨我却干不掉我的样子!”
沐明远抓住栅栏,吐字不清地道:“我明白了,那个蠢货,是被你当刀使了吧?”
沐清瑜看着面色狰狞的沐明远,道:“不是你先对他动手的吗?如果你不派人去牢里给他下毒,即使我想把他当刀,他也不会同意吧!”
“他本来该死在京兆尹的大牢,我说为什么他会活着出来,原来是你,是你提醒他了!”沐明远咬牙切齿:“也是你,告诉他是什么毒,如何做,对不对?”
“为什么你就不会觉得是他自己发现,自己决定怎么做的呢?”
沐明远眼里都是嫌弃:“他那么蠢,下辈子他也发现不了?”
沐清瑜看沐雍那边:“看来你在他的心中,地位很一般。”
沐雍面无表情,语气森凉:“因为,他想要继室,想要新的嫡子,但被我捅破了!”
“你后悔吗?”沐清瑜笑,“走到这一步,你可完全没有退路了!”
沐雍眼神突地变得狠厉起来,阴阴地笑了,边笑边道:“不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退路。现在多好,我要去见娘,我把他也带去见娘,咱们一家人,在地底下也整整齐齐的!”
他在笑,可是说出的话,却让沐明远毛骨悚然之余,更多几分目眦欲裂。他嘶吼:“沐清瑜,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沐清瑜悠悠地笑道:“做人我都能让你身败名裂,做了鬼,你确定你不是下十八层地狱,还有空来找我吗?”
“噗……”一口血从沐明远的喉中喷出。
沐清瑜却无半分心软,淡淡地笑道:“很恨我吧?记得我说过,我会为母报仇!而我觉得,最好的报仇方法,就是把你靠着我母亲和舅舅一族所得到的东西,全部剥夺!”
沐明远恨极,这是剥夺的那些吗?这是所有的全部,包括他之后的所有谋划和算计一起给剥夺了。认识裴漪之时,他是探花郎,现在的他呢?他是阶下囚!
“你也不必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若不是你做下这么多恶事,便算我想剥夺,也没这么容易。你今天的遭遇,正应了一句‘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沐明远猛力地摇着栅栏,声嘶力竭地嘶吼:“贱婢,贱婢,我只恨当初没有斩草除根……”如果不是当初怕皇上杀了沐雍,他早就把沐清瑜那贱婢给杀了,可他护下来的沐雍,却成了捅他最深的那一刀,这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
沐清瑜再次一甩袖子,沐明远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人在空中,已经喷出两口血,接着,整个人狠狠地撞在那面石墙上,沐明远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疼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爬都爬不起来,
他兀自还嘶声叫:“沐清瑜,你敢打生父,你天地不容!天地不容!”
那边沐雍也是吓了一大跳,他知道沐清瑜有本事,但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此刻看到被打成死狗一样的沐明远,他眼里迸出无数希望,他也扑向栅栏,紧紧抓住,好像抓住他的救命稻草。
他急切而充满希望地道:“姐姐,你能救我,是不是?你能将我救出去吧?”
沐清瑜缓缓看他:“沐雍这个人,早就不容于东夏的律法,你叫我救你到哪里去?”
“我,我可以不做沐雍,”沐雍急忙道:“我可以做沐黄枫,我也可以做张三李四,只要活着就行!”
他想活,一直都想。
之所以把沐明远拉下水,那是他以为他要死在沐明远的手中了,他自认他无法逃脱沐明远的毒手,又想着若是母亲还在,定会想尽办法救他,可是母亲已经被沐明远害死。那他就把沐明远一起拉下地狱。
可现在,他又生出了希望。
沐清瑜既然这么有本事,刑部的大牢也是来去自如,那肯定也是能救他的。
“我若救了你,那被你害死之人的冤魂,又该谁去平息?”沐清瑜静静反问。
沐雍急道:“我,我可以为他们做道场,我愿意为他们吃斋念佛!”
“几条人命,如此轻巧?”沐清瑜轻嗤一声。
“可,可那些人与你无关,而我,我是你弟弟呀!”
沐清瑜看他一眼,轻轻笑了:“沐雍,记不记得我离开沐府后第一次见你,你在做什么?”
沐雍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是二姐文定之日?”
他的声音有些弱,那一天,虽然因为有梁王相护,他没占到便宜,但他也没给她好脸!
沐清瑜淡淡地道:“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带着你的同伴,在威武侯府,逼着一个老人吃泥巴!”
沐雍猛地睁大眼睛,当初那个打了他们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去威武侯府的,明明是个少年。
他震惊地道:“是,是你?”
“对,是我!”
沐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也知道,威武侯府的那位老人,是我的谁吧?”
沐雍说不出话来。
沐清瑜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沐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沐清瑜,此时他发现,沐清瑜容色冷冷,眼神中没有半点温度。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沐清瑜在沐府的时候,他和沐蔓琪就是逮着一切机会,可劲儿欺负。
不仅欺负他,对威武侯府的那个残废,他更是三不五时就带一帮人过去凌y虐,那时他肆意张扬,那时他无所顾忌。
全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有求到沐清瑜的一天。
所以,等到今天,他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脸面去求沐清瑜做任何事。
因为他之于她,没有一星半点的好过,只有无尽的恶!
他嗫嚅道:“能,能否再给颗药!”
三天无痛感,今天就是第三天了。
“不能!”沐清瑜道:“不对你落井下石,已是我最大的慈悲!”
她转身离去,沐雍软瘫在地,没有一刻,他如此后悔,早前作过的恶,原来都是要还的,但凡他当初留了一线,此时也还有活命的机会!
沐明远哈哈大笑,边笑边骂:“贱婢,跟她死去的娘一样,都该死!蠢货,废物,你以为你听了她的,她会救你!梦醒了吧?后悔了吧?”
沐雍在麻木中回过头,看着那个明明在地上爬不起来,嘴里却在阴毒咒骂的人,此刻心中竟有片刻清明,他道:“父亲,在你眼里,没有人不可以替代,所以,我母亲替代了姐姐的母亲!将会有人也来替代我的母亲。我这个嫡子,也将被你别的儿子替代。可是你没有想过,你也不是不可替代。你死了,将会有新的吏部尚书!你死了,你所效忠的人将会有新的下属!你以为可以一直延续的荣华富贵,其实你根本抓不住,因为,你就是一个靠女人上位又过河拆桥的废物!”
“你胡说!你去死!废物,你去死!如果不是你这个废物,我又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如果不把你弄回来,我还是吏部尚书!如果不是你告我,我还好好的!”
沐雍看着歇斯底里的沐明远,只觉得这个人很遥远,也很陌生,他闭上眼睛!
死吧,都死吧!
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