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拔高油灯的灯芯,让屋内再亮堂一些,安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
好一会儿,她放下卷宗,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张阳搁下手中的笔,放松自己的肩膀,“快亥时了吧。”
刚照顾小郡主与小侯爷睡下的婶婶走来,她低声提醒道:“都已经过子时了。”
闻言,夫妻俩皆是放下手中的卷宗,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张阳有气无力说着。
李玥放下束着的长发,黑发便如瀑一般地下来,窗外是空洞的黑夜,“嗯,熊大的鼾声确实很响。”
张阳打了一个哈欠,“嗯,比以前更响了。”
“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等来年开春了让它继续去犁地,吃得这么肥都快跑不动了。”
王婶收拾着书房回道:“这牲口在寒冬的时候就是这般肥硕的,到了春夏时节自然而然就是瘦了。”
两位婶婶不仅仅宠着家里的孩子,也宠着家里的几头熊。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干净了,张阳坐在华清池边洗漱着,夜里的风还是很冷,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便回到屋中。
洗了脚,疲惫的夫妻俩人躺在床榻上。
张阳刚躺下就觉得昏昏沉沉,从晌午到深夜一直都在看着奏章。
感受着媳妇的双手怀抱着自己的手臂,她的腿还搁在了肚子上。
她的睡姿像是一头无尾熊抱着树,多半是真的累坏了。
张阳也无心矫正她的睡姿,也沉沉睡去。
天才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张阳便起床从柜子上拿起自己做的保温杯。
这个保温杯是用精铁铸造的,内部一层薄薄的杯芯,中间还隔着一层软木,外面一层又是铁皮。
就连盖子都是边沿都用牛筋隔绝着,张阳拿起水壶将茶水泡好。
早起喝浓茶虽说对身体不好,张阳还是需要这东西来提神。
一身不算厚实的衣衫,还能感受到天气带来的凉意,张阳与往常一样来到田地里记录今天的作物情况。
想起之前给弟弟妹妹讲述过人体的构造,张阳很想造一副骨架,一个人骨架。
科普方面的知识还是需要的,让孩子们理解人体构造才不会被那些异闻怪志误导。
毕竟在很多古人的认知里,他们对心肝脾肺的了解很简单,都是文化人太少的缘故,在权贵子弟受过精细的教导下,或许上层人会有一个较为清晰的理解。
比如说对他们来说思考问题用的是心,而不是大脑。
肚子里的肠胃都是直上直下的。
当然了那些上过战场的战士,他们的刀口穿肠而过的时候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大唐的知识普及面局限性很大。
心里有很多烦恼,这个大唐一点都不好,不好的原因都是愚昧和封建造成的。
张阳打开保温杯的盖子,茶水正冒着阵阵热气,稍稍吹了吹茶水,喝下一口茶水,咋舌回味片刻。
再将保温杯的盖子盖上,把手处挂着一根绳子,将其在腰间系好,保温杯也挂在侧腰上。
提起笔记录着现在田地和菜地里的情况。
蔬菜都被打上了一层霜,记录长势与冻伤情况,如今的关中气候四季分明,冬季寒冷。
张阳本不想将手指就这么露在冷空气中,脸颊也被冻得有些僵。
村子里很宁静,今天是除夕又是天寒地冻的,大家醒来都很晚。
不多时,上官仪脚步匆匆就来了,他也记录田地里作物的长势。
两人也要时常核对,太府寺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
要是换作以前的太府寺,这些事情也根本不需要去管,每月每年领俸禄就行了。
良心时常会告诉张阳,饭桌上的事情舍我其谁。
尽可能吃得好一些,让大唐的食物更加富裕一些。
张阳问道:“上次请老农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上官仪点头回道:“有六位老农可以帮助太府寺来培植作物,年岁都在五十岁左右,也是附近享有盛誉的老农。”
“经验要传下去很重要,不论花多少银钱,都要将他们的经验编撰成册。”
以前也查阅过很多的典籍,自古以来对耕种事宜的记载都有,但也都很片面。
种地是一种因地制宜,因时季而变的劳作。
所以经验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参考要素。
种田又是个实践大于理论的活,对种田的耕种作业这种成册的典籍也很少。
现在太府寺做这些也是为了将来考虑,为了以后的耕种事业存续和发展。
张阳拿起杯子又喝下一口茶水,“这些作物也都冻死得差不多了。”
上官仪颔首叹道:“天时就是这样,这些冻死的作物就且留在地里就当是肥地了,河间郡王那边的两百亩田地也是这般,本想着今年寒冬之前可以有所收获,不想凛冬来得如此快。”
“也不是凛冬来得快,而是今年的冬季比往年更冷了。”
闻言,上官仪笑道:“想来北方的牛羊战马也被冻死不少吧。”
张阳深以为然地点头,尤其是来年羊肉的价格一定会上涨,也就是说李泰与骊山在突厥承包的草场又能赚不少银钱。
多看几眼田地里的情况,张阳便回到了山上。
温室内,一个个板子制成的苗床都放在架子上,张阳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和之前一样,先是吹拂茶水,再是抿了一口重新盖上盖子。
这些菜苗只能自己亲手来整理,再将一些长好的苗移栽到温泉地中,并且摘去一些长得不好的菜苗。
因为温室内菜苗种类越加地庞杂,两位婶婶很少会打理这里。
其实工作很简单,可要做到精细化,只能自己来。
忙碌完这些,张阳这才洗手去准备早朝的饭食。
煎了几个蛋,再熬上一锅粥便是今天的早上的饭食。
书房内依旧堆满了卷宗,见媳妇还在自己的长发犯愁,张阳低声道:“也该修剪一番了。”
李玥嗯了一声,“上一次打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今年生了儿子,又是编撰自家要用的黄历,回想起来今年夫妻俩要忙碌的事情很多。
张阳拿起剪刀帮她打理着长发,“来年,等那些老农请来了,太府寺的事情也可以清闲一些。”
李玥穿着宽松的睡衣,端正地坐在镜子前,温声道:“夫君就不是一个会清闲下来的人。”
张阳没有否认地轻笑一声。
“若是夫君得以清闲了,也会在车间或是实验室忙碌。”
她的发质比以前更好了,就是发梢还有些泛黄,打理好之后将它们盘起来,再用骨簪固定,手法娴熟。
忙完这些,李玥看着夫君下颚的胡渣又是皱眉道:“今日是除夕,夫君也该好好打理一番。”
婶婶走入房中,看着公主殿下在给县侯仔细刮胡子,便笑得慈眉道:“公主殿下,魏王殿下说要在村子里摆设宴席,请了程家的小公爷,还有河间郡王,徐孝德,阎立本,太上皇,武士彟与欧阳询老先生,还有卫国公夫妇。”
李玥仔细看着夫君的下颚,刮去一些胡渣,孩子不喜欢她爹爹的胡渣,一天不打理它们就长出来,三两天不打理就会显得乱糟糟。
“婶婶先去安排吧,我们村子里的除夕宴也是越来越热闹了。”李玥点着头回道。
王婶点头走出房间。
随着魏王殿下成婚了,程家的小公爷也成婚了,不知不觉骊山的人脉也越来越广泛了。
不一会儿,杨婶又走入房间,“县侯,是否要将那些烟花都拿出去,宫里的人又来问了。”
李玥坐在夫君的膝盖上,顶着他的下颚不让动,甩了甩小刀上的水,“拿去吧,早就准备好了,记得嘱咐宫人用法。”
杨婶点头道:“这就去安排。”
给夫君刮去了胡渣,将鬓发也好好打理一番,忽然间李玥的脸上有了笑容。
张阳坐起身子,揽着她的腰不解道:“你在笑什么?”
将手中的小刀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她低声道:“又过去了一年,每每觉得多活一年都是值得庆贺的。”
闻言,张阳皱眉道:“你不是每年都在庆贺吗?”
她微笑道:“今年的庆贺我们多准备一些,冬季的蔬菜给蓝田县与渭南也送去一些,就当是与太府寺合作的一些薄礼。”
“你这么支持我的事业,倒是有些不适应了,要不你再给我一些银钱?”
“我们家的家产这么厚实了,夫君竟然还要我给银钱?”
张阳扶着她的腰皱眉道:“我已经身无分文很久了。”
说着话,小慧与小武匆匆走入屋内。
此刻自己坐在夫君的膝盖上,俩人这时的姿势不太好,李玥连忙起身。
张阳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看了看四下,李玥从一旁的抽屉中拿出两卷丝绸,分给她们一人一尺丝绸,“这是给你们的,你们也回去看看家里人。”
俩人接过丝绸,应声道:“谢老师。”
这两位弟子越加出色,小武擅长数术,为人强势,小慧比较温婉,善于经营。
等两个弟子离开,一想到今天还要整理卷宗,李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上又多了疲倦。
杨婶照顾着小清清,王婶照顾着小心安,两位弟子也都回家了,华清池安静了下来。
家里少有的这么安宁,小清清发现今天家里所有的玩具都属于她了,兴奋地冲入玩具房中,考虑着今天玩什么,终于找到了她晋王舅舅的滑板,便开始玩了起来。
打开书房的窗户,让这里亮堂一些,李玥又烧好了茶水,俩人疲倦的时候还可以喝一口茶水提神。
重新看起卷宗,看着太府寺的田册卷宗,李玥不自觉皱眉。
张阳低声道:“我向宫里要了不少材料,来年多烧一些琉璃,我打算试试眼镜。”
“夫君不是说琉璃烧制还有问题吗?”
“我觉得琉璃烧制过程中产生的那些黑点多半是烧制过程中形成的碳,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岩砂中存在的杂质,不过我看了眼今年的烧制温室玻璃黑点比以往更多了。”
说着话,张阳手里还拿着书卷,“我就想着其中杂质是来源是煤石与岩砂在高温中不充分燃烧,而产生了一种杂质。”
“嗯。”李玥点着头应了一声,她手拿着笔依旧写着。
想来她是没有听进去。
烧制的过程中的杂质用高温剔除显然不合适,在烧制时候可以加入一些东西先将这种杂质先反应掉。
要是数理方面,媳妇还能了解。
但要说化学反应却是她的短板。
晌午的时候,李渊便来了,他一来到骊山上便抱起了曾外孙女,笑呵呵道:“今日应该庆贺的除夕,你们夫妻俩人怎么还查阅卷宗。”
李玥解释道:“今年积下来的事情太多,赶在来年春天之前要忙完。”
小清清在她太外公的怀里,就会很老实很乖巧,与平时机灵又调皮的模样形成了很鲜明的反差。
张阳喝着茶水又道:“太上皇最近气血控制得如何了。”
李渊抚须道:“孙思邈给看过,说是比往年好多了,朕戒酒这么多年,春季多吃蔬菜,夏季多吃鱼,秋天吃肉,冬季喝汤,如此朕以往的那些旧毛病也好了很多。”
当初李渊在宫里身体并不好,这主要是长年积郁与不好的饮食习惯的缘故。
戒酒之后,加上骊山的生活节奏更适合他养病。
李渊不喜欢李承乾的儿子,只要是和李世民走得近的一切他都心有抵触。
正常来说李承乾的儿子,是李渊的曾孙,是正统嫡系的一脉的,应该更能够得到这位太上皇的宠爱才是。
自从玄武门的事情发生之后,李渊和李世民几乎要反目成仇了,直到贞观四年稍有缓和之后,又到如今。
李渊打心里还是很抵触宫里的一切,包括李象这个孩子。
也就是小清清这般出生在骊山,长在骊山的孩子,深得太上皇的宠爱。
李渊抱着她又道:“朕先带她去山下了,人都已到齐你们夫妻俩人收拾收拾也该来宴请宾客,骊山主家不来成何体统?”
家里的熊还在睡着,鼾声此起彼伏。
张阳放下手中的卷宗,“先去应付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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