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现行规章制度,补缴和滞纳金加起来也有万把块,到时候一公示,县里其它私营企业、个体户看到您连惠农都处置了,他们肯定不敢再心存侥幸心理,一定会配合好您的工作!”
“嗯,那就这么办吧!你的专业能力还是很强的么,有你帮我查漏补缺,我干工作就放心多了!”劳勇胜暗暗出了一口气,有台阶可下就好啊。
他不知道的是,方广林指出的几个问题原本就不存在,是林明军让李未调整的,毕竟如今全国上下都在风风火火的查税收,你这么大一个企业,要是一点儿问题没有,那就太惹眼了。
领导面前不好交代,群众也不会相信,所以这就跟帮领导写材料一样,你得留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错误,让领导过过瘾,这样才容易通过。
现在这一手果然派上了用场,要不然劳勇胜还不好收场,说不定反过来还会埋怨惠农,两者就结下梁子了;如今这么一处理,劳勇胜有了树立权威的机会,李未也没遭受啥实质性损失。
名声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毕竟这么大一个企业,稍微出点疏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
很快,劳勇胜就过来视察惠农了,养殖场、饲料厂、食品加工厂挨个看了一遍,几乎每家门口都看得有大量的年轻人在排队。
“这些都是干啥的?”第一次遇见是在养殖场门口,劳勇胜疑惑地问道。
方广林马上就给他解释了,“左边这排是来交鸡蛋、买鸡雏饲料的,河阳有很多村民都会从惠农购买蛋鸡鸡雏,然后养大,等生了鸡蛋再卖给惠农,这样不用出门,在家里一年就能挣点钱,差不多够平时买盐、给孩子上学的了。”
现在老百姓家里一般两个罐子,盐罐和油罐,盐需要去供销社买,油的话要么是过年杀猪炼制的猪油,要么是自家种了油菜,等收了油菜籽带去乡里的油坊榨油,至于芝麻榨出来香油,那是高档货,一般人舍不得用。
至于晚上点亮用的灯油,同样是自家生产的,他们会在种不了庄稼的地方种上桐树,等桐子成熟了摘下来炒熟,然后榨油点油灯。
要是本村没有桐树的话,有漆树也行,漆树果实里含有三成左右的脂肪油,将漆树果实摘下来蒸熟,然后用专用的工具趁热将融化的蜡压榨出来收集,最后制作成蜡烛。
这种蜡烛不如白蜡好点燃,蜡烛芯也比较粗,一般用棉花缠在竹签上充当蜡烛芯,点起来很费劲。
不过有一种好处,那就是漆树蜡烛的熔点比较低,只有五十多度,所以在漆树蜡烛传到日本后,衍生出一种新的用途,日后又传回国内,还卖的比一般蜡烛更贵,这就很无语了。
现如今老百姓别的东西可以不买,但盐是必须的,孩子上学的开销也是免不了的,要是养几只鸡就能解决这些问题,那可就太好了。
劳勇胜虽然不太懂税收,但他也是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深知道老百姓挣钱的难处,听到这儿不由得赞赏道,“惠农这个名字取得好啊,他们也确实给老百姓带来了好处!”
“这另外一队又是干啥的?前面好像是在登记?”一个疑惑被解除,另一个疑惑又涌上心头,这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买鸡雏卖鸡蛋的。
“这些是来找工作的,惠农招工不管你是谁介绍的,都必须先笔试再面试,两项都合格了才会录取!”方广林继续介绍,“考虑到今年情况特殊,所以惠农多招了点临时工,让他们轮流来厂里帮忙。”
这次劳勇胜没有点评,因为方广林说的这事儿有点敏感,以前农村剩余劳动力可以像《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那样进城揽工,也就是去建筑工地干活,或者就近去乡镇企业上班。
但是去年开始整顿投资过热,大量建筑项目紧急下马,数百万建筑工不得不返回家乡;现如今又开始整顿乡镇企业,同样有很多乡镇企业停工,如此以来大量闲置劳动力就没了去处。
前几天上级下发通知,提醒各级政府必须注意几个重点问题,除了清缴税收之外,还有一项就是阻止本地剩余劳动力盲目流入城市,因为城市实在是没办法给这么多人提供就业岗位,而大量无业青壮年聚集到一起,又长期找不到工作、生活无依无靠,这肯定是会出问题的。
所以等快到正月初八的时候,劳勇胜他们也是如临大敌,安排人在客运站、火车站劝说老百姓回家。
“怪不得我们河阳的情况比其它地方要好不少,原来是惠农在招人啊!”这下劳勇胜就更欣赏李未,他这相当于又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啊。
“国家遇到麻烦,我们肯定是要出力的吗!原本想着今年招点正式工,但是村里李支书说了,今年找不到活干的人多,不如让他们换着来上班,你上半个月,我上半个月,这样能挣钱的机会就多了,他们就不会出去乱跑了。”李未把功劳都让给了李启生,他年纪也不是很大,还是有希望进步到乡里的么。
劳勇胜对李启生刮目相看,能主动为上级分忧,这可是太难得了,“不错,干工作就是要有主动性,不能踢一脚走一步,甚至有的被踢了还不动弹!”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现场乡上领导都在外围站着呢,这话他们都听见了,就算没听见也会有人传到他们耳朵里,回去后李启生进步到乡里的事情就该定下了,这样下次去县里开会给劳勇胜汇报工作的时候,人家要是顺口提一句,这边马上就能接上,最差也能多个和领导聊天的话题,咋说都不亏。
劳勇胜甚至还去排队登记的人群里找人聊了几句,“你是从哪儿过来的?”
“娄家村!”
“娄家村?那可是远得很啊?你咋过来的?”劳勇胜回忆了下娄家村的位置,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地方他去过,跟二道湾村分属河阳的两个方向,当初他从县里过去的时候,坐车都要两个多小时,从娄家村来二道湾村那就更远了。
“走过来的吗!走大路肯定远一些,不过翻山就近得多,早上天蒙蒙亮过来,下午三点就到了,在亲戚家歇一晚上,醒了刚好过来排队!其实要说远也不远,总归还在本县,比去南边干活近多了!”
而且在本地干活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安心许多,那怕没挣到钱,走路就回家了,不用担心回来的车票钱。
进到里面参观,劳勇胜也跟其它领导干部过来的时候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养殖场竟然可以这么干净整洁,在他的印象里,养殖场都是臭气熏天、乱糟糟的样子。
“怪不得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招收大学生,这种地方要是没点文化基础,还真干不好!你搞得这么干净花了不少钱吧?”
“是不少,不过花的值,鸡舍卫生条件越好,蛋鸡就越不容易染病,而疫病向来是养殖业最大的威胁。”李未笑着说道。
“嗯,‘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吗’。”这个道理劳勇胜自然懂得,参观完养殖场再去参观饲料厂、食品加工厂、农机厂、纸箱厂,这些厂同样给劳勇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暗暗把这几家跟自己参观过的国营厂进行对比,赫然发现惠农不管在车间秩序、工人素质、设备先进程度上,都要比同类国营厂强得多。
看来私营企业也不完全一无是处吗,他在心里暗暗滴咕着,当然这话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眼下这种问题还是要谨慎一些。
最后劳勇胜对惠农进行了点评,表扬肯定是要表扬的,人家京城的童老、杜老,省里的欧阳过来都表扬过了,他要是一开口就是批评那也不合适。
但表扬结束之后,他还是说了几句纳税的事情,批评了李未的疏漏,现场公布了对惠农的处罚结果,让他们尽快补缴欠税和滞纳金,并以此为切入点,大谈特谈私营企业、个体户、承包户存在的各种问题。
李未表面上低头接受批评,心里却轻松地很,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还在劳勇胜心里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下面惠农的管理层想法不尽相同,雷毅、李青等人虽然有点担心,但也没放在心上,一来他们对李未非常感激,二来么,他们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何占海、蔺友林等纯搞技术的完全不关心这些,他们都在心里埋怨,有听他放屁的功夫我回去多做一个实验不好么?
至于寇斌、邹春生这些从大型国企出来的,都在挤眉弄眼的偷笑呢,他们早就听出劳勇胜话里的意思了,交了这万把块,县里就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以后他们还是可以安安心心的上班挣钱。
普通工人大多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等着跟领导一起鼓掌就完事儿了,反正我就上我的班,挣我的工资,既然领导都没咋批评,那就说明厂子没问题,还能安安稳稳的干下去。
但还是有人想歪了,比如去年才从农学院过来的大学生魏明,他这人有点小官迷,在学生读书的时候就爱往学生会里面凑,来了惠农之后,章立强、熊永文、徐东安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听安排干活,而他除了干活之外,还喜欢往领导面前凑,尤其是几个农学院毕业的学长学姐面前,一有机会就拉关系。
吃饭的时候,别人走在聊天,而他就喜欢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而厂里报刊栏的几份报纸,他更是每天都不会错过。
所以在劳勇胜来之前,他就觉察到了最近风向不对,劳勇胜那几句批评的话他更是当成了暴雨来临之前的响雷。
要遭啊,原本以为来了惠农可以拿高工资,还可以发文章积累资历,没想到却是选错路了,将来惠农要是被处理,我的档桉上岂不是有污点了?这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啊!
魏明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事,连劳勇胜讲话啥时候结束的都不清楚,讲话结束,其它人都去食堂吃饭了,魏明却怎么也吃不下。
晚上回到宿舍,他先看了看外面有没有人,然后插上门,同宿舍的徐东安拉到角落,小声说起了自己的猜测,“东安,据我分析,劳书记这回可是来者不善啊,咱们也得趁早打算!”
“啥?”徐东安满头雾水,完全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这不好好的么?开始还表扬了那么长时间!”
“后面不就批评了么?这才是重点!来,你看这些,这都是上面的指示。”魏明翻出自己积攒的报纸,一篇文章一篇文章饭给徐东安看,都是严厉批评私营企业和个体户的。
“搞不好惠农遇到大麻烦了,要是连累了咱们,再档桉里写上一笔,我们的前途可就不妙了!”魏明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影响不好,所以想多拉一个人。
“我看不会,退一万步讲就算有麻烦,那我也不好意思走人,咱们当年读书时候拿着李师兄给的奖学金,用着李师兄捐赠的设备,现在工作了,拿的工资也比其他同学高!现在师兄遇到麻烦了,正需要我们这些师弟鼎力相助呢!”徐东安态度非常坚定。
“就算要帮师兄也没必要把咱们自己搭进去啊!”魏明一阵儿羞恼,他不仅没反思自己的行为,甚至还在心里骂徐东安是榆木疙瘩。
又劝了几句,魏明彻底放弃了,“得,那你继续在惠农跟师兄共患难吧,我还有父母要养活,就不陪你们了!”
魏明请了几天假,回来后就提出要走,说回去探亲的时候遇到老家农机厂的领导,说啥也要让他过去,而他父母身体不好,身边也需要有人照顾。
好几拨人劝了几轮,就连李未也来劝了,但人家就是要走,李未也没啥办法,只得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