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光穿不透头顶上遮得密不透风的树叶,无法驱散森林内弥漫的寒意。
没有教官跟着整队，大家为了尽快暖身，放飞自我跑得乱七八糟。
藤檀看着飞快奔跑的乌泱泱的人群,再回过头看看自己队伍稍显慢悠的速度，蹭到滕其临身边。
“我们要不要快一点？”
照这个速度下去，就算两个小时内到达，午饭怕是也被抢完。
“不用怕。”滕其临观察着前方那一片上下蹦跶得老高的沉重物资包，“你体能怎么样？”
藤檀得意，伸出手比了个四：“纯跑动的体能测试我最高能套他们四圈！”
“真棒！”滕其临很给面子的夸赞,话锋一转立马下派任务,“我前面领路,去告诉齐鸿影让他在中段带下人，你去后面兜着，看谁快掉队了就扯一把，多注意点苏观,我们保持匀速前进。”
看滕其临胸有成竹的模样，藤檀选择稍微相信一下他,点头答应：“好。”
转身退到后面交代齐鸿影。
队伍蜿蜒在茂密的树林内,土地泥泞，军靴踏上去带起不少泥土，让之后跨出的每一步都更加沉重。
路线东跑西拐,滕其临在前面领队控制速度，藤檀在后面压阵，齐鸿影在中间拉人。
杂乱的脚步声在林中回荡，林内路面不平，地图指定的路线上又有不少斜坡，上坡时背上的物资包是累赘,下坡时的重量加持又极易打乱步伐节奏。
路程过一半，之前跑得要飞起的一群人消耗大半的体力，累得气喘吁吁，有些人已经由最开始的大步流星变成了晃悠小跑或者加速版竞走。
滕其临带着队伍稳定速度逐渐跑到了中前段。
苏观有些发晕。
指挥和机甲设计、维修师、后勤一样，都属于技术兵种，只对机甲驾驶有要求，并不过分强调身体素质的强大。苏观开机甲可以和战斗兵种碰一碰，因为机甲在一定程度上能补足他自身的很多不足。尽管
他的体能在指挥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批，但是单兵项的体能训练对他而言仍旧是难以逾越的高峰。
苏观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前迈的脚步像灌了铁铅一样沉重，上下颠簸的物资包像一座小山坠在身后摇摆。滕其临在前面压着队伍根据路面调整速度，每一次转换都让苏观周身循环的血液直冲脑门儿。
苏观用力眨眨眼睛，摇了摇脑袋甩掉眼睫上的汗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眼前闪现出大片大片灰色的雪花。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好像快死掉了”的信号。
正在经过的路段是一处斜上坡，滕其临上去时已经尽量踢掉了会影响行进的大块石子，顺带踩出了踏脚的地方，但也总有照顾不到的方面。
苏观就非常幸运的被这个照顾不到的方面眷顾了。
疲惫的身体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路面的情况传递到大脑内进行判断，苏观一脚踩上一块凸起的大石，石块在前面人员的造作下早就想罢工了。苏观踩着上走，湿滑的土壤最终没有留住石块，苏观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栽下去。
大脑变得迟缓，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苏观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双手无力地在空中挥舞两下，抓不住任何东西，沉重的背包桎梏了他的动作，好像要卷着轻飘的他飞向远方。
跑在前面的宋延警觉回头，恰好看见苏观的下落，瞳孔缩细，宋延声音嘶哑的大喊：“学长！！”
在苏观前一位的是大一的学生，他抬眼，视线内全是朦朦胧胧狂奔而下的重影，迟钝的脑子缓慢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宋延强行拉扯起酸软的肌肉，动作灵敏地收肩扔下背包，紧贴斜坡下滑冲向苏观，路边的枯枝被他压出噼啪的叫喊！
……距离太远。
前方众人回头，中段的齐鸿影在宋延声音传过来后第一时间抽出背包下方的绳索，尾巴绕在手臂上，右腿后撤，另一头抛向宋延：“接住！！”
身边几个人反应迅速地过来拉住绳索。
宋延跳起来接住绳索胡乱绕在手上，双腿用力蹬地，整个人如矫健的鹰一般飞跃而下，黑色的泥点溅向空中，打弯了绿色的草叶。
近了！
齐鸿影拉住绳索，宋延极力伸手前探，苏观陡然爆发挣扎前扑。
一眨眼的时间被切分成好几段，宋延的手近在眼前，苏观爆发出的力量却已接近枯竭。
背上千钧的重量压住苏观加速下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手在空中错开！
绳索绷直，宋延不得寸进，目眦欲裂。
苏观睁大眼睛，立马蜷缩起来护住身体和头部，眼珠下撇观察，打算尽力避开尖锐的地方，突然发现身后还有一个身影。
“藤檀！让开！！”苏观大力挣动身体想向侧方滚去。
藤檀抬头，眼中是苏观带着背包不停放大的背影。
监控室内，黎显看着被萧通海猛然起身带倒的椅子，挑了挑眉，扶起椅子拉他坐下。
萧通海靠在椅背上掌住额头抹了把脸，缓了神回头瞪着黎显：“你tnd定的什么破路线？”
森林内前几天才下了雨，照不进阳光导致地面湿滑，这种时候还让学生背着起码20公斤的物资往山上跑，不找死呢吗？！
几所学校都留了一位教官在监控室关注情况，两人轮换交替，这会儿留在监控室里的几位教官恰巧都曾在前线共事过，几人之间氛围轻松。
黎显是萧通海带过的第一批兵，可以说黎显的才能是萧通海一手挖掘出来的，两人亦师亦友。
当年黎显出事，萧通海人在外面却没少走关系。第五军当时的联名书背后就有他的影子。
萧通海离开军部后，两人也没有疏远。黎显每逢休假回来，一定会抽时间去拜访萧通海，两人现在的关系也更像是平辈相交的朋友。
黎显甩锅非常熟练：“底下数据员定的，和我没关系！！”
见萧通海还瞪着他，
黎显摸了摸鼻子：“别急啊，周边到处都是防护天眼。不会有事。而且都说了实战实战，那肯定得环境恶劣点儿才能锻炼意志反应和战斗素质。”
萧通海阴着脸冷哼一声：“最好别有事！”
“这不突发情况嘛。”黎显找补，“他们以后可是要上战场的，各种情况早点适应储备经验才能增加存活率！”
萧通海勉强接受这个说话。
黎显看了看监控屏，挨过来悄声八卦道：“怎么？有身份？”
萧通海心说就这队伍，这组合，一个指挥世家，一个军政滕家，一个军备大户，一个军火制造商，一个将军孙子，其他有名有姓的，外加一个身份不明的紫薇星。全tm的是第一军预订的金字招牌，指不定还是军队未来的顶梁柱，这还没上战场呢，要是在这破烂训练营里残了一个他现在都赔不起。
学校那边不就是怕出事儿才叫他带队？
萧通海内心痛斥院长那个老狐狸，决定回去之后把他提出来揍一顿，脸上面无表情：“苏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那个。”
黎显叹出一声长长的“哦”。
他常年在前线，对于现在各大世家的年轻一辈并不熟悉，但要单拎一个苏家，能让人第一反应出来的就只有专出指挥名将的那个苏家。
旁边联合的于教官插进来嘲笑道：“苏家这小子不行啊。”
他老觉得特修斯和孙志浩那事儿就是他们做的，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指证，导致他现在看萧通海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行不行的，指挥不看体力看脑子。”萧通海点了点太阳穴，“你们联合就是脑子不行，现在还没找到罪魁祸首。”
于教官是联合新换过来的带队教官，和萧通海是同期入伍，两人一般大，还在军队里时就不对付，后来于教官退得早，萧通海一个人没人吵架还颇觉无趣。
现在把于教官盼来了，萧通海那嘴叭叭叭的就像机关枪，关都关不住。
“再说了。”萧教官得意地努努嘴，“看看看看，我们第一军的学生警觉性多强，反应多快。两拨操作，两手准备，一波不行另一波上。你们联合被人翻进卧室了都没人察觉。啧啧。”
最后两声“啧啧”嘲讽十足，于教官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找不到还击切入点，转过椅背自己生闷气消化。
黎显和综合的教官对视一眼，觉得手里还差把瓜子来嗑一嗑。
坡上有高低差，藤檀一手缠着绳子，一手拽着背包上用来固定的带子，背包带子吊着苏观，苏观挂在上面，惯性连带还往下方滑了一下，缓了缓神，连忙双脚踩实地面。
空中的防护球闪了闪，确认没有危险后，安静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藤檀老早就看见苏观晃晃悠悠的背影，盯了大半截路就怕他一个不小心栽下去，毕竟在她眼里苏观是个柔弱的人。结果她只是低眼看路的一会儿功夫，苏观整个人就飞到了空中。
这样的斜坡加上背包压迫，柔弱的苏观滚下去不死也得残。
就在藤檀脑洞发散想象苏观躺治疗舱的时候，大坨苏观迎面砸来，藤檀眼珠转动，下意识地侧身抱上旁边一棵斜长的树干，眼疾手快地抓住苏观背包上固定用的带子。
固定带是特制，轻易不会断裂。
两人就这样靠树干吊成一串，上面众人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一半。
然而藤檀还是低估了一个男人加一个背包再加坠落时加速度的重力，更何况还要加上她和背包的重量。
这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是瘦弱树干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还不待他们站稳，树干在两人下坠的拉扯中不断弯身，好似钓到了大鱼的鱼竿，却缺失鱼竿的韧性，在即将成为半圆时终于到达极限，在藤檀的目光中不堪重负的断裂开。
藤檀：“……”
这场景略微熟悉。
藤檀双眼圆睁，瞳孔收细，墨绿色流动，下方植被悄无声息地拔高，层层叠叠上堆。
“藤檀！！”
二次下落的瞬间，头顶传来滕其临的喊声，藤檀仰头伸手，绳子准确扔到她手里，藤檀挽手绕住绳子。
两人的重力把滕其临拉得踉跄几步，齐鸿影反应迅速的上前扯住，随着藤檀和苏观的滑落慢慢放下绳子减少加速度。
藤檀腿上使劲踩地增加摩擦力，两人连滑七八米才止住势头。
藤檀死死拽住绳子，长舒一口气，感觉再落一会儿她就要劈成两半了。
苏观稳住身体，急忙坐到地上，劫后余生的脑子宕机了几秒。
藤檀松开绳子走到他面前，看着被“吓坏”的苏观，伸手抓住他肩膀摇了摇，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苏观握住藤檀摇他的手臂，入手一片濡湿，“你受伤了？”
藤檀低头，手腕处刚刚被收紧的绳子磨破，浸出一条条的血痕。
她甩了甩手，血珠飞溅出去，顿了顿，拉下袖子遮住伤口：“不重。”
苏观放下背包，想从里面掏纱布绷带出来。
训练营没有提供治疗仪，只有最原始的纱布绷带和各种伤药。
“不用。”藤檀摆了摆手，制住苏观的动作，“不影响跑步。”
“可是伤口不清理容易感染。”苏观坚持，在背包里乱摸，悲伤地发现伤药应该是放到了背包最底层。
“先到目的地再说吧。”藤檀把他拉起来，“又不是断胳膊断腿儿，耽误一会儿也没事。”
藤檀顿了顿，声音可怜兮兮：“我还想早点吃饭。”
见藤檀抓住他的手有些用力，苏观一再确认，最后拗不过藤檀，被她连拖带拽的拉着赶上了大部队。
他俩一上来，队员全都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关心。
苏观走到宋延身边，拍了拍宋延的肩膀：“多谢。”
“不用不用。”宋延挠挠头，笑得有些傻，“我没帮上什么忙。”
苏观笑笑，不管有没有帮上忙，这个人情他都记下了。
滕其临走下来，上下打量两人，注意到藤檀的手臂，卸下背包准备掏东西，皱眉道：“受伤了怎么不先包扎？”
藤檀上前压住他的手：“不严重，等到了营地再说吧。”
滕其临手上停下，看着藤檀的眼睛：“真的没事？”
“没事。”藤檀活动两下手臂，直视他。
两人对视，滕其临缓缓背上背包：“到了营地第一时间包扎。”
藤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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