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长空之下,那盏青灯沉默地燃烧,正如它的主人。
天女魃的身影在那些鬼神面前无比的渺小,青衣长袖下露出枯瘦的小臂,她的身形仿佛一折就断,但鬼神们的力量锤炼她无数次,连道伤口都无法留下。女魃行走自如,在火海中无视了那些鬼神。
山海关只有青灯这一处光源。
因为漫天鬼神的身躯将光芒笼罩,它们随性的一次小动作便让大地颤抖。
李熄安站在一位鬼神的头顶。
通体雪白,虎首朱发而有角,通灵世间真理,名白泽。
它相当的神秘,在餮天鬼神中也是最接近“道”的几位之一。无所不知,本就牵扯到诸多隐秘和本源。
八条臂膀锁住天地,让这方天地能承载鬼神和女魃的肆虐。
他们战的酣畅淋漓,火海,金身,獠牙,妖目,无数灵扭曲交织,这些象征不同道法的灵一并糅杂,竟然在天地间呈现出绚烂的色彩。道道云纹浮现其间,眼前一幕,仿若从太古定格至今的一副艳丽壁画,壁画上神佛低吟,鬼神显身,青衣女魃点灯燃世。李熄安既是这副画的造就者,也是这副画的旁观者。
女魃越过一位又一位鬼神的身影。
将它们的咆哮声抛于脑后。
她从始至终的沉默,唯有青灯中灯芯的摇曳昭示她心中所想。
每当她战胜一位鬼神,鬼神的影子便会消失,化作云雾,好像一切都是虚幻,她只是行走在一场独属于岁月的大雾之中。
李熄安知道女魃在想什么。
她在打量,在思索。
鬼神们来自不同的时代,以她活着的时代为伊始,以李熄安呼唤他们到来为终点。她一个一个战胜,手中青灯是指引她前行在这场岁月大雾中的航标。鬼神,死者之灵,每一位鬼神的背后都是一段古老苍莽的岁月,从第一位至最后一位,越过它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场胜利。
是场旅途。
一条途径古今的路。
将鬼神背后蕴藏的时光拼接在一起,便是这段历史。
祖都难以死去,何况圣。
一位保留了完整尸身和道法的圣,能知道什么,意味什么?其掌握的远远地超越尘世,触及最深处的道的尽头。李熄安为其呈现古史岁月,是为了唤醒她!天女魃的本我,如果李熄安真的能唤醒,这将是他亲身面对的一位完整圣者。
“她快要走到我那个时代了。”白泽说道。
“真强大啊……”白泽感慨道,“帝女,隐秘时代的起源之时,帝留下的子嗣,仅仅是遗留人世的尸身都能击败诸神。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开端,所以才有机会造就出律道层次的生灵吧?”
隐秘时代的开端,其名为神话!
承接旧九州的坠落。
在那片古老辉煌文明的坟墓上,诞生出的一抹余光。帝和主的战争,魔神的咆哮,仙佛端坐高天,寻觅世上道的源头。李熄安知晓这些,在那座渊海下的神殿,星海深处的羽蛇神投下影子,为他诉说隐秘时代的起源。
他此刻已经与起源很接近了。
天女魃便是一位起源。
“我在触及道的时候,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白泽说,“但时间很短暂,只是有一瞬。”
白泽观察着眼前这方被锁住的天地。
“神话中的时代,起源们在寻觅某样东西,某样能改变世界的东西。无论是天庭的建立,还是遥远的极西之地极乐土的升腾,都是为了那样东西。赤龙,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我本不该说出这些,但在我眼中,那道身影好像出现过了。”
白泽,无所不知的鬼神第一次发出疑问。
“那个模糊身影与神话起源们寻找的东西有关系。”
雪白的身躯在逐渐凝聚,鬼神的虚幻在被过去的自己取代。
白泽知道女魃已经行至他的岁月。
“我还是没有机会得到答案么?”
“我想,那应该是……轮回!”李熄安说。
“是轮回啦,蠢货,他们想修补幽冥!”
在白泽离去,走向女魃的那一刻,他的身后响起很轻很轻的声音。
可令他错愕的是,传来回应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一者平静,一者戏谑调侃。
白泽回首。
调侃的人在城墙上笑,“白泽呀白泽,这个问题困在你心底多少年了?”
苏月邻背倚高墙,紫眸妖异如花。
时光驻留的天地,监天司命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但原因恐怕并非她的身份,而是出自她作为苏月邻的本身。
途径……幽冥之人。
…………
白泽远去,雪色光亮在青火里绽放。
女魃越过了他,继续走向前方,走向她死去的后世。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
鬼神图录,一百二十九位餮天鬼神烟消云散。
大雾起,环绕身畔!
她依旧提着灯,提灯的手臂白净温润,仿若最上等的羊脂玉。女魃的身形不再干枯,她安静地驻足,抬起头看向李熄安,发丝自然垂落,容颜美好如画。这一刻,好像时光的凝滞不是因为李熄安,而是为了帝女的美貌停留。
李熄安也安静地看着她。
“第一百三十位餮天鬼神,赤龙。”帝女道。
声音不再嘶哑,反而清脆如风铃。
火海摇曳着,舞动着,为帝女覆上一层裙摆,如破茧的蝶张开翅膀,脱离尘世拥抱天空。
“你又将带给我怎样的岁月呢?”
李熄安笑了笑。
鬼神图中,绘制的赤龙游弋而出。
所有餮天鬼神在鬼神图中留下的都是残存之灵,他却不是。
世人不晓,鬼神图中的赤龙图,其中藏着洞庭龙神真正的身躯!
“轰隆隆——!”闷雷滚滚,金焰灼灼!
赤龙从图录中走去,李熄安闭目,半空中抱剑的年轻人身形在渐渐变淡。龙的身躯在逐渐凝实。他的此身在归于真正的躯壳。
猛地,天穹上响起一声巨擂的鼓动,是心跳!也是这头庞然大物复苏的征兆!
天际,一道接天闪电直坠地平线,绚烂艳丽的壁画陡然被掩盖,天地黑白,可以隐约看见尽头处耸立的巨大手臂。
沉重的呼吸声有规律的起伏。
李熄安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