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决阵
关羽斩将夺旗,随后张冲带着田俊汇来的五百骑,又反向对着曹操骑军冲锋。汉军再不成军,曹操偷偷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匿在溃兵中,向着南面奔逃。
长社之野的这场遭遇战结束了,但厮杀仍旧在继续。
彼时,曹操的骑都尉部还有骑众八百。但后面泰山军突骑截断归路,他们正要从别处逃跑时,泰山军的左右两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包抄了过来,并不断收束包围圈。
就这样,曹操等人无知无觉中,就被泰山军给包围了。
此时汉军陷入危地,曹操果断下令各部按骑队分散突围。也是在突围的过程中,他才知道这些泰山军到底是何等之战力。
那个力能举马的贼将是谁?那个所射无有不中,连杀他三员扈兵的又是谁?天下勇士何其多?但为何都投了泰山贼?
就是怀着这种惊惧、羡慕的复杂情绪,他从西南角的缝隙穿插了出去。而代价是,原先五十精锐扈兵,折损一半。
但成功突围只是开始,随后的追杀才让曹操明白战场真的是死生之地。这一路,几次贼兵已经追到距离他不足数步,甚至有一次一个贼兵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要不是曹操果断砍断袖口,再加上坐下的黄骠马是千金难买的宝马才使得他逃出升天。
但胯下宝马的神驹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能骑得如此宝马的肯定是汉军高级军吏。是以,曹操如磁石吸引着附近追亡逐北的泰山军游骑。
他的扈兵在这一路的追杀只剩下了五名,但都是他们曹家的亲信。之后一个扈兵自告奋勇换乘了曹操的宝马,将追兵吸引走。而曹操自己带着两人伏在了草丛里,看着追兵远去。
曹操虽是公族子弟,算吃得苦的,但这一波逃亡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三日后,等到他哆嗦的带着两名伴当狼狈奔回皇甫嵩大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原先顾盼自雄的京都小郎君吗?
全身破衣褴褛,武弁都丢了,披头散发,原先精修的胡须也如野草一般猬集,但不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晏然自若。
曹操在皇甫嵩大帐内,将长社之战的成败得失全无保留的和老帅说了,他相信老帅自有判断。
本来像曹操这样丧师败旅的哪还有什么机会申诉,好的情况是槛送入京严办,坏的就是直接军法从事。
但谁让曹操有大背景,便是如皇甫嵩这样的老帅也不得不小心,给他机会。果然,当曹操说完此战经过,皇甫嵩沉吟了。
皇甫嵩也在意外,他已经将那伙泰山贼盗看得很重视了,但没想到,还是小视了。两千精锐汉骑在旷野与贼交战,竟然还输了。
而且这一战诸多汉将的统帅也都可圈可点,也没有什么矜骄自大,反而是无论曹操、第五儁还是耿祉的战策都做得很好。
比如曹操,初次历阵,身先士卒,洞察战机,善听部下战策,毫无公卿子弟那种矜骄自大,是个将才。而第五儁所献之策也非常好,这策在过去的时候也用过。那时国家初登大宝,新阳乡侯杨璇在平定苍梧、桂阳贼乱时,贼众多而杨璇力弱。新阳乡侯就特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后与贼会战,新阳乡侯顺风鼓灰,贼不得视。然后骑兵奔突贼阵,乃大破贼人。所以第五儁献得策可谓良策。
甚至就如导致此战失败的胜负手的耿祉,皇甫嵩的评价也很高。其人果然是国朝第一流的将门子弟,此一战无畏,知机,果决。从他只率六百骑就敢登上战场边缘坡地,就看其无畏。然后能察觉到此战成败之关键就是贼那数千步队,敢下坡硬冲,可见知机。甚至知道事不可违,立马回阵,甚至当骑队被截断后,仍然能继续执行前策,可谓果决。
但越是曹操这些将领没做错,还做得都很好,就越发让皇甫嵩对泰山诸将忌惮。要知道耿祉只是在战场上给了一个不是失误的失误,就被贼将抓住了,然后果断出击,逆转形势。而当曹操鼓风冲锋时,贼步将虽惊不慌,仍能有反制之法,甚至勇猛突阵,斩将夺旗。
皇甫嵩越想,越心惊。他一下子站起来,就要下令,分一军截杀其部。长久的戎马征程,皇甫嵩已经有一种战场直觉,直觉告诉他,这伙兵是这次战役的最大变数,一定要排除他们。
但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鼓声大震,一扈兵掀开大帐,跪报:
“大帅,对面汝南黄巾,倾巢出动。已在旷野布好大阵,正向我方压来。”
皇甫嵩一惊,再顾不得泰山贼一事,赶忙出帐,上了望楼,就要观阵。
果然,汝南的太平道真的倾巢而出了。旷野上,阳光金灿,照耀着黄衣、黄幡,整个就是黄色的海洋。
他们排着七个大阵,密密麻麻布满视野。其中一阵,举一面六节仗挂杏黄大旗的最为引人注目。他们总数不少于万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向汉军营垒群而来。其中又有勇士高举黄色幡旗,足有五六百面之多,上面绘有《太平经》中的经文。这些人边走还边吟唱着经文,整个天地一片庄严肃穆。
然后是左翼三阵,他们与那中间杏黄大旗的中阵并列而行,手持“吴”、“龚”、“何”三将旗,和数千面经幡,也念着经文:
“太平金阙帝晨后圣帝君师辅历纪岁次、平气去来、兆候贤圣、功行种民、定法本起。”
左翼的方向显然是颍水边的几个夹砦,他们随杏黄大旗而行,然后不断有队列分流而出驻守到了颍水东岸的桥砦内,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堵住东岸的朱儁所部的援兵。看起来,汝南的彭脱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了。
皇甫嵩站在望楼上若有所思,然后继续看贼阵右翼。这部分看旗帜大概有两万上下,其主将分别是“刘”、“黄”、“何”。人一过万,无边无延,数万人激荡起的尘埃直使得天地都昏暗下来。他们从西南处,摆出长长的宽阵,显然是想从更远处,以人数优势,从后面包抄汉军阵地。
不需要中军皇甫嵩下令,麾下各校尉都有便宜之权,他们在开始的惊慌后,很快就组织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汉军各营垒游骑四出,不断对逼近的黄巾军进行袭扰。开始的时候,黄巾军还有骑兵从后面奔出想要驱赶这些人。
但汝南黄巾本就是腹地人士,本就没有边地人善骑,而现在这些黄巾军的骑手大多是原先汉庭的基层塘报,哨探,骑奴,都能骑得马,但你要说能和京都的骑士对攻,那就是妄想了。
所以,很快出奔的黄巾骑军就被汉军绞杀,剩余的也不敢出击了。最后正排着队列的黄巾军们索性也就不驱赶了,只在外围让楯士举盾遮挡这零散的箭矢,大队伍依旧向着汉军迫近。
汉军骑士确实拿这些大阵没办法,等到这些蛾贼行进到距离汉军诸多营垒只有三百步的时候,他们停下了,开始陆续整军,再次排列成坚阵。
此时对汉军来说,形势非常不乐观。因为蛾贼的突然进攻,即便有游骑的袭扰,汉军仍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整军列阵。甚至因为蛾贼已经迫近到汉军不到三百步的情况,汉军还没有足够的空间于营外列阵。
这种情况下,皇甫嵩果断下令拆除营内帐篷,就在营内列阵。然后等诸军列阵好,就拆除营垒的前壁,直接出击。
皇甫嵩已经看明白了,此战就是他苦等多日的决战,战机不容错过。
确实,皇甫嵩的眼光很准,这一次汝南的渠魁彭脱并不是什么试探进攻或者虚张声势,他真的是想要和皇甫嵩决一死战。
这并不是彭脱想要的,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只因为,颍阳的黄巾联军补给开始断了,已经有好几日,汝南和陈国的后方没有押送军食上来了。
现在彭脱的大营,统计后的粟米也就够大军吃十天。刨去极限的七日食物,只有三日冗余。换句话说,彭脱部必须在这几日与汉军决战,之后不论胜败都需要转战到其他地方。
实际上,彭脱一开始就比较反对神上使马元义的战略,即集兵十五万猬在颍阳这个弹丸之地。
十五万人马猬集在一处是什么概念?要知道京都不过也才几十万人口,就需要全天下转输供养。现在他们十五万人人吃马嚼都需要后方转输,说实话,汝南、陈国的后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了。
而且留在汝南的老弟兄,也给彭脱送来汝南最新的情况。
汉军最近有一个豫州刺史,不断串连汝南各家豪强。不说那些和太平道成了死仇的,就说那些还和太平道互不相犯的,都纷纷在后方起兵,不断对太平道各处据点袭扰。
现在已经是夏七月了,汝南各处安稳下来的黄巾军都在据点附近农忙,现在这些复起的豪强部曲,不断烧毁田地,截杀在外的太平道,使得汝南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反转。
汝南黄巾主力北上,留在当地的本就不多,还要肩负沉重的转输工作,非常艰难。
彭脱心里大悔,要是自己还留在汝南,又如何让这些老弟兄们惨死。但再悔也无用,此时对他来说,在粮断之前,击破对面的汉军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颍水西岸的战场上,因为皇甫嵩的军令,汉军填掉水井,推倒砦壁,开始排着整齐的阵型开入战场。
皇甫嵩军团有兵两万,分五个校尉部。其中左军校尉鲍鸿,前军校尉冯芳,右军校尉淳于琼,中军司马赵融,后军司马夏牟。
这五部校尉或出身军旅或是朝中谏议大夫转任,但都信服皇甫嵩军略,准备与贼寇决一死战。彼时,中军校尉赵融正和皇甫嵩在望楼,其人到底还是没忍住,问皇甫嵩:
“大帅,何其心急啊。之前不是要镇之以静,等彼辈粮草断绝,再行雷霆一击的吗?现在诸军没有准备,仓促出站,这胜负犹未可知啊。”
听了这话,皇甫嵩想到刚刚和曹操在帐内的对话,念到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赶到战场的泰山贼。心中的紧迫岂是外人道也。
他现在犹豫一件事。
就是还要不要继续派兵北上对泰山贼进行拦截。要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思考如果派兵要派多少才合适。之前骑都尉曹操率骑两千与贼战,战不过一个上午,就被击溃。而现在要想阻拦其军,那至少就要上去一个校尉部。
但如此一来,颍阳这面兵力就薄弱了。对面彭脱部兵力实打实的有七万,自己如果只有四个校尉部,怕顶不住。至于东岸的朱儁部还有一万五千兵,但指望他们来支援,皇甫嵩也没这个信心。
而如果颍阳战场这边打输了,那就是成功拦截泰山贼又有何用呢?
所以理智告诉他,与其添油给北来的泰山贼逐各击破,那不如集中兵力在这里打决战,趁着汝南黄巾倾巢而出,一举击破。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甫嵩最担心的就是他这边和彭脱大战到关键,那边泰山军就从后路杀出。他戎马半生,知道最担心的往往就会发生。是以,即便是皇甫嵩这样的老帅,都不免在这件事上犹疑。
赌还是不赌?
最后,皇甫嵩到底还是喊来护军皇甫郦,此为其族侄,皇甫嵩对其侄耳语一番,其人一身盆领铠,不见沉重,矫健下了望楼,就领着皇甫嵩的卫队出发了。
皇甫嵩到底还是不放心,最后只能折中让自己的二百人扈兵北上遮拦,不求能抵挡泰山贼南下,只要能及时将情报送来即可。
他这里会将中军校尉部作为最后的预备,随时应对泰山贼。
万事俱备,皇甫嵩将全部注意就放在了眼前这片战场。
这里,还有一场硬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