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虞氏与郭氏
对于现在的曹睿来说,他还没有资本在大多数朝中重臣反对的情况下,一意孤行。
不管在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在表面上,都必须尊重大臣们的意见。
就如他再怎么不喜欢后宫的贵嫔虞氏,但这些日子,总是还得多要去她那里过夜。
“夫人,夫人!陛下派人传了话过来,说是今晚又要在你这里过夜!”
虞氏的贴身宫女喜气洋洋地跑过来,对着虞氏说道。
虞氏嘴里“嗯”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
眼眸都没有动一下。
她端坐在那里,纤纤素手,提着一壶热水,浇在茶壶身上。
这是刚从宫外传进来的泡茶手法,她正在尝试一番。
雾气腾腾地冒起,把她的脸庞淹没在白茫茫里,让宫女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接触这种从蜀地传过来的茶,最开始是想讨好曹睿。
只是后来在封后一事上,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为正室,在皇帝心里,竟然连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都不如。
再后来,她被废黜,迁往邺城。
那时她才明白过来,在皇帝的心中,自己不是比不过别人,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地位。
这个从蜀地传过来的饮茶之法,讨好不了皇帝,但虞氏自己却是喜欢上了。
闻之茶香,令人心怡。
沏茶泡茶,让人神静。
品之茗之,凝神敛气。
乃是修心养性的上佳之道。
现在洛阳城里,流行两种茶。
一种是以前的茶汤,就是把姜、茶、荤油等物混到一起煎成沸汤而饮之。
还有一种就是这样的清茶汤。
为了区别这两种茶汤,洛阳城的人分别称之为油茶汤与清茶汤。
清茶汤在最开始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法,说是茶有茶道,学之可以修心养性,饮之可以凝神静气。
虞氏开始将信将疑,现在则是笃信不疑。
现在洛阳城的顶级权贵与世家子弟们,待客都开始用清茶汤。
只有那些寒门庶族,才会喜欢喝油茶汤。
就如那个出身低贱的毛氏。
其父毛嘉本是典虞车工出身,因为毛氏之故,被加封为博平乡侯,升迁光禄大夫,一夜间富贵骤至。
为了提高毛家的地位,皇帝传令文武百官到毛府饮宴,毛嘉言行毫无礼节,开口闭口以“侯身”自称。
饮宴之上,毛府捧出的茶汤,全是油茶汤,他人一问之下,竟是不知清茶汤为何物,当真是浅薄无知。
天子的皇后之家,一夜之间成为洛阳城的笑柄。
想到这里,虞氏嘴角就不禁露出一抹讥笑。
“何故发笑?”
虞氏听到声音,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是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见过陛下。”
虞氏连忙起身,盈盈拜了下去。
“起来吧。”
曹睿自顾坐到她的对面,“你也坐。”
“谢陛下。”
曹睿看了看桌上的茶具,又看了看自己所坐的椅子,“你看起来很是喜欢蜀地那边传过来的东西?”
换作毛氏,听到皇帝这个话,只怕就要吓坏了。
但虞氏却不然,反正她都已经被遣黜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来一次。
只见她淡然一笑:“原本只是好奇罢了,但用过之后,发现确实好用,所以就用上了。”
打造这种桌椅其实很容易,匠人看过实物,稍微一琢磨,就能做出来。
但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合人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比如虞氏宫中,这桌子,这椅子,这茶具等,皆是原装的蜀地之物。
木料就不必说了,乃是上等之物。
关键是做得古香古色,颇有古韵。
最重要的,是这木料也不知是天然如此,还是涂了什么不知名的秘料。
既光滑如镜,又不渗水,还无异味,当真是上好的东西。
这等物件从蜀地运到洛阳,还没有一丝的划伤,当真是花了大价钱。
曹睿看到虞氏说得轻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古河南、河东、河内,此三河之地,居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
所谓河南,便是指宛洛一带,如今乃是魏国的心腹都城所在。
河东则是在洛阳城西北边,大河北岸,与洛阳隔河相望。
河内同样是在大河北岸,紧挨着河东的东边,在洛阳城的东北边。
这三个地方,正犹如现在的天下,互相紧挨着,三足鼎立。
河内虞氏,源自舜帝,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
曹丕为了取得河内世家大族的支持,先是重用河内出身的司马懿,然后又给曹睿娶了虞氏当正妃。
虞氏一族,底蕴深厚,有商队来返于陇右、凉州,乃至蜀地,这不是什么秘密。
事实上,魏国现在能有渠道收集到毛料,以资军中将士御寒之用,三河之地世家大族名下的那些商队功不可没。
如果夏侯楙没有挪用关中库存的粮草,那现在他应该是一个大功臣。
因为冬日里,整个大魏境内,从江淮到幽州,从关中到洛阳,不是结冰就是下雪,寒冷非常。
御寒之物对于魏国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
曹睿在登帝位的第一年,就能打败孙权。
第二年,又平了河西之乱。
再加上此时还有不少曹操时期留下来的老臣。
所以他才有底气敢不立虞氏为后,同时也是为了能削弱世家对自己的掣肘。
在第三年的时候他御驾亲往长安,就是想着能亲自打败蜀汉,以此彻底稳固自己的根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说东南边的大败,还可以说是曹休过于冒进。
那么陇右的丢失,因为曹睿的御驾亲征,没人能为他开脱。
再加上那时唯有司马懿斩孟达,镇荆州。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把虞氏重新迎回洛阳,以安世家之心。
所以说,虞氏的这种态度,看在曹睿眼中,就会有些多想,心里不舒服那是自然。
“陛下似有心事?”
虞氏捧了一杯茶,送到曹睿面前,“这是妾刚沏好的茶,陛下请尝尝。”
曹睿接过来,饮了一口,只觉得嘴里似苦还甘。
“这一个月来,有关凉州的传言纷扰无比,皆说蜀人西进。”
“南边的孙权又在这时自立为帝,与蜀人相约为盟,欲对大魏有所不利。我欲伐之,大臣皆曰不可。”
“然洛阳城内,浮华交会的那些权贵子弟及学子,口舌如刀,抨击朝廷无力作为,让人大是烦恼。”
虞氏垂眸,轻声道:“先帝时就曾有言: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陛下以朝事语与妾,妾不敢轻言。”
两汉时代,皆是两宫并立,即太后居长乐宫,皇帝居未央宫。
汉以孝治国,太后常干政事。
大臣有事亦常奏太后,故外戚得以显贵。
到后汉时,因为皇帝多是年幼,外戚的问题就越发地严重起来。
曹丕为防这种情况出现,特意下了诏令:
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同时还废除了秦汉数百年来妇人可以受爵的规定。
称秦违古制,两汉承之,然此法不合上古礼法,故魏废之。
就连太皇太后的卞太后每见外亲,亦不假以颜色。
还常劝诫自己的亲人:“生活要节俭,不应有盼望赏赐、贪图安逸的想法。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太过薄情,这是因为我自有准则。”
“我侍奉武皇帝四五十年,已经过惯了俭朴的生活,不可能变得奢侈豪华。你们若是敢违犯法令制度,我还要比对平常人罪加一等。”
“更不能指望我会送金钱、粮食给你们,或者宽免你们。”
有了太皇太后的带头,魏国后宫嫔妃,一直还算安静,少有生事。
除了虞氏被抢去原本属于她的皇后之位,曾大闹了一场。
如今她重回洛阳,心态早已起了变化,自不会再多说什么。
曹睿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虞氏,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只是虞氏面色恭谨,再无其他。
盯着虞氏好一会,曹睿确实看不出她的真实心思,这才点头,“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亦无妨。”
“自邺城回洛阳后,你似乎一直没有见过家人吧?过几日,我让人通知一下虞家,让他们派人进宫来与你说说话。”
虞氏猛地抬起头。
迎接她的,是曹睿那双锐利的眼睛。
只见皇帝继续开口吩咐道,“最好是让管着商队的人也进宫一趟。”
想起方才皇帝所说的凉州之事,虞氏明白过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只能是应下:“诺。”
曹睿站起来,张开双臂,淡淡道:“侍寝吧。”
虞氏走到曹睿边,帮他解开衣带,在曹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目光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冷光。
“陛下若是当真为凉州之事担忧,妾倒是有个想法。”
“你不是说谈朝事?”
曹睿脸上露出冷笑。
“倒不是朝事,乃是后宫之事。”
虞氏在曹睿身后咬牙,声音却是越发地温柔起来。
“宫里有个人,乃是河西大族出身,陛下若是去寻她,说不得会有些帮助。”
这一回曹睿当真是有些惊讶了,他忍不住地转过头去,“嗯?还有这么一个人?我怎么不知道?”
“此人是在先帝时被没入宫中的,陛下可能一时没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
虞氏面对曹睿疑惑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凑得更近了些,帮他脱下外袍。
“黄初时,河西叛乱,大族郭家参与其中,有西都人郭氏者,被没入洛阳宫。”
西都者,正是西平郡的郡治。
“郭氏?”
“正是郭氏。”虞氏轻声细语道,“郭氏的大人虽没,但叔伯仍在。陛下若是能唤来详细问之,说不得会有些帮助。”
她的言举虽是温柔,但心里却是冷笑。
这位皇帝陛下,生性薄情,偏偏又喜好美色——不拘男女的美色,皆喜之。
毛氏貌美,但郭氏比她还要美上几分,兼之郭氏年幼。
待过几年,毛氏越发年长,而郭氏正好到了女子最美的年纪。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位皇帝陛下会不会也如当日待我那般,对待毛氏?
“郭氏长得颇是动人,即便是妾见了,亦是心生怜惜。若是陛下有意,现在妾便让人唤她过来如何?”
曹睿看到虞氏这般姿态,本就已经意动不已,再听到她居然主动给自己推荐宫人,心头更是有些火热。
虞氏看到他如此,知其意,便转头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子被领了进来。
曹睿一见,眼睛一亮:果真是美人!
过了几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内宫,新封了一位郭夫人。
同时在黄初年间因西平郡叛乱牵连,被迁到洛阳的郭家迎来了喜事。
郭夫人的伯父郭芝被封为虎贲中郎将。
其叔父郭立被封为骑都尉。
同时,魏帝曹睿下诏:天下乱来心久,法不行久矣!狱者,天下之性命也,不禁暴乱,无以治国。
为了表明对法令的重视,曹睿下令把平望观改成听讼观,判决重要刑事案件,他会到听讼观临听。
在这个过程中,曹睿又发现,从最初李悝制定《法经》六篇,再到萧何定《汉律》。
不断往后,世间律法不断有增损,错糅无常,为之注解的人,有马、郑等诸儒十有余家。
以致到了现在,各种法令竟有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余字。
于是他诏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等删约汉法。
重新制定了律法标准,以郑氏注解为准。
同时又依据尚书卫觊的建议,置律博士,以明律法。
特别明令指出:
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然有人弃国法于不顾,却在私下里议论,以表明自己的轻视之意。
不遵法令,国家败坏之始,故日后不得以浮伪不真之言,毁教乱治。如有违反者,当以法令治之!
诏令与种种措施,都是在重申法令,明确律令,避免世人无所适从。
在不少人看来,这是皇帝因为接受了群臣的劝谏,熄了伐蜀之念,开始整治魏国内部。
镇守荆州的司马懿,却在这个时候,给洛阳城“四聪八达三豫”为核心的年青人交会成员,自家的儿子司马师,写了一封信。
里头好好慰勉了一番司马师,让他踏踏实实地做学问。
司马师看了自家大人的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大人为何要说一时之挫不算什么?
与此同时,南方的孙权,宣布迁都建业。
让太子孙登留守武昌,令上大将军陆逊辅之,并掌荆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