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赵无棉在见到秦时远的第一眼时,就不自知的露出了笑容。她的一见倾心太过显而易见,连当时在场的曹老和姚主任都看出来了。
曹老像个可爱的月老,笑容可掬的拍着赵无棉的胳膊,把她带到秦时远身边:“时远,这是我们老干部服务管理中心的小赵,今年刚考进来的。平时负责我们文艺团的排练,教教大家音乐,工作嘛还是蛮认真的。”
赵无棉努力让自己自信的直视着他的双眼,但还是紧张的双手紧握住了衣角。
姚主任在一旁看的细,打趣道:“小赵是第一次相亲,还害羞着呢。”
整个办公室哄堂大笑,赵无棉红了脸,这尴尬的红润又快速蔓延到耳朵。秦时远也跟着客气的笑了笑,大方的向她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秦时远,现在在市公安局工作。”
赵无棉轻轻颤着睫毛,左手迎上去搭住了对方的手。
不过一瞬间,两人同时把手放开。
“你好,”赵无棉轻声细语的说,“我叫赵无棉。”
曹老很是高兴,抚掌大笑着:“好哇好哇,年轻人见面就要多聊聊才能彼此了解。时远,让小赵带你到院子里转转,这几天我们这儿的茉莉花开的正好呢。”
秦时远也没推脱,对办公室的长辈们点点头,就示意赵无棉一起出门。
茉莉和桂花都是江心市的市花,赵无棉去过很多城市,江心的茉莉花不同于其他地方。这儿的茉莉淡姿盈盈,清芬久远。每当它们盛开时,整座城市就陷入了"人间第一香"中。
秦时远生于江心市,也长于江心市,从小就看多了这"濯濯冰雪花",也闻多了这袅袅清香。 他对老干部局的满园芬芳漫不经心,只是随意的瞅了几眼,就直视着赵无棉:"你是哪里人?"
"宛东人,"赵无棉呆呆的仰头看着他,"你呢?"
秦时远比她高了一大截,好在两人站的不算太近,才让他说话时没有显得过于居高临下。
"哦,我是江心人。"他双手插兜,不经意的打量着她,"宛东?就是邻省,离江心也有点距离吧?"
"不远不近吧。"赵无棉冲他腼腆的笑了笑,"嗯——你平时工作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嗯…来……"
"来相亲是吗?"秦时远打断她,伸出右手随意的摸了把自己短直的黑发,"不知道我舅舅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年龄,"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大概你也能看出来,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还没成家。家里就急了。"
"哦,曹老跟我提过。"赵无棉不以为意,"但我看不出来你的年龄,我只知道你比我是大一些。"
"三十五。"秦时远干脆的说,"已经是大龄青年了。"
赵无棉听到过不少人说她口齿伶俐,冰雪聪明。这些正面的评价如果多于四句,就能把人砸的有些飘飘然。
可此时,站在秦时远身边,她有些木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冷场。茉莉花团团簇簇的绕在枝头,风一吹,它们就争相摇晃,随即散落满身的花香。赵无棉站在满院子的茉莉花中,随便看向哪都能被那一枝枝的乳白和翠绿迷了眼。
"我没有觉得这个年纪很大…我一直以为四十五以下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喃喃地说,"所以妈妈说我是二十六了还不结婚,我也不以为然。"
秦时远笑了笑,朝她走近一步:"听我舅舅说,你已经在江心定居了,江心哪里吸引了你呀?"
"小时候来这旅游过,这儿满城的花和景让我印象深刻,长大后来了这上学,毕业了就留下来了。"
"哦?哪个学校毕业的?"秦时远挑了挑眉头,又伸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垂在他眼前的枝叶。
"江心师范大学。"
"哦,音乐系是吗?"
"嗯。"赵无棉也跟着他把玩着身旁的花草。有花香的地方就有鸟语,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两人耳边环绕。赵无棉听着很是悦耳,秦时远却觉得吵闹。
"留个电话吧。"秦时远放开满手的花叶,回过身说道,"这样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赵无棉是个敏感的人,在那时却没有听出话外之音,又或者听出来了也不愿多想,就只是羞涩的拿出手机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
两人加完微信后,秦时远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了。曹老在事后问过她一次,对自己外甥印象如何,赵无棉大方的承认自己对他的好感,老人家满意的拍拍她,让两个人多联系多相处,就走了。倒是当时在场的同事们关心的很,没几天就问问她,和那位秦局长发展的怎么样了?人家不联系你,你去联系人家嘛,现在这个年代,好男孩子都很内敛的,那么女孩子就要主动一点喽,真这么好的机会要抓在手中……
赵无棉被她们的话吵得昏头涨脑的,她打开秦时远的微信,寥寥无几的朋友圈几乎都跟工作有关,只有一条有些生活气息,是一张印月湖中的荷花浮满湖边的照片,发布时间已经是一年前了。赵无棉又往下翻了翻,也没翻出什么来,于是点回对话框,在同事们的怂恿下,鼓起勇气给对方发了一句问候的话。
秦时远的微信是晚上才回的,他礼貌的告诉赵无棉,自己在忙,所以才刚刚看到她的消息。赵无棉得到这一句信息,开心的拿着手机在阿秋面前蹦哒,脸都热红了才停下来。阿秋有些无语:"你不至于吧?抓住机会是主要,但也别太上赶着了。"
"我知道!"赵无棉撞了一下好友:"然后呢?然后怎么回?"
"你想说啥就回啥呗,"阿秋拉着她坐下,"既然你已经主动了,就别胆小,明天周末,约他去映月湖看荷花。"
"荷花还没开呢?"
"那就看湖,反正约他,看他出不出来。"
"这么快就约人家出来吗?不聊几天熟悉熟悉呀?"赵无棉看着手机上空空如也的对话框。
"我感觉他不是很主动,你跟他聊天未必聊的起来。"阿秋指了一下手机。
阿秋的感觉是对的,赵无棉努力想找话聊,秦时远却冷冷淡淡的。就这么坚持了几天,她泄气的跟阿秋说:"我看出来了,我有仰高之情,人家没有俯就之意。白让我高兴一场。"
"什么就仰高俯低的,你别轻看了自己。"阿秋皱起眉头,"我也承认他条件很好,但要说你配他,也是绰绰有余。"
赵无棉删掉了和秦时远的对话框,瘫在阿秋身上,"我要是再漂亮点就好了。"
"你很漂亮了。"阿秋安慰道。
"我要是再有趣点就好了。"
"你一直很有趣。"
咖啡厅的灯光不及室外的月光动人,但洒在两个女孩子的头顶上,形成了一道道柔和的光圈。
赵无棉以为她和秦时远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直到那天,江心市满城桂花香之时,赵无棉在周末被拉去加班,带着文艺团排练了一上午,大家都饿的不行了才结束。她因为早上早起,又累了一上午,本来是有些昏昏欲睡的,但刚走出老干部局大门,就看到秦时远穿着便服,站在阳光底下友善的朝她挥手。
赵无棉在看到他时,仿佛初见那日,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照在秦时远高大的身躯和坚毅的脸庞上,又让她眼前一亮。她记着之前的事,压制住动了的心,走近他客客气气的问道:"您怎么在这儿?"
秦时远亲和的笑着:"我听舅舅说你们今天有排练,所以来找你。"
"找我?"赵无棉扬起眉,"有什么事吗?"
"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出去转转?"
赵无棉被这突发状况弄的摸不清头脑,没有马上答应,但脸又不自觉的红了。
"可是我今天约了朋友。"她轻声细语,"下次吧。"
秦时远注视着她显而易见的羞涩,也跟着笑了笑:"是男朋友吗?"
"不是。"赵无棉迅速否认,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太过明显。
"那就行。"秦时远退后了一小步,"等你有空再约我,可以吗?"
"好。"赵无棉有些恼怒自己没事就红的脸,她和对方道了别,飞一样的逃走了。
"你怎么不跟他去?"阿秋用吸管戳着刨冰,"他怎么忽然转变了态度?之前不是爱理不理的吗?"
"不知道。我跟你约好了呀,所以拒绝了人家嘛。"
"你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多难得的机会。"
"算了吧,我俩都不熟,直接这样出去玩我会尴尬死的。"
"说到底,不是因为跟我有约才拒绝的他。是因为自己尴尬。"阿秋撇撇嘴,"我不高兴了,今天你买单。"
"行,请你一次。"赵无棉笑嘻嘻的啃了一口刨冰,"你觉得他为什么又来找我了?"
"你想听真话?"阿秋瞅着她,"真话可不好听。"
"我知道,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我猜,可能是又见识了一些人,最后还是觉得你的条件最好,所以又回头了。不过我猜的也不一定准。"
"有这个可能。"赵无棉赞同道,"这话挺好听的,你说我条件好呢。"
"你条件本来就好。不知道你一天天哪来的自卑感。"阿秋没好气的说,"这次你不要主动,等着他来约你。"
赵无棉到底还是没听好友的话。
秦时远开始主动联系她,时常问候一句,也是不咸不淡的,却没有再提过约会的事。
江心市举办文艺晚会,离休干部合唱团准备了两首合唱曲目,其中一首由曹老领唱。演出那晚,曹老西装革履,昂首挺胸的在后台闲逛,看到赵无棉,他高兴的拍拍自己的衣袖,有些得意的问:"怎么样小赵,我这身像不像个正经的歌唱家?"
赵无棉觉得曹老颇为得意的样子甚是可爱,笑嘻嘻的给他捧场:"我要是不认识您,那就肯定以为您是今晚的特邀嘉宾,是专门请来的男高音歌唱家。"
曹老听了一辈子的恭维话,但每每遇到小一辈的孩子们夸赞自己时,仍然心花怒放。
"就你嘴甜哟!"他的开心溢于言表,"对啦,今天我那个外甥也要来看节目,他还没看过你上台吧?咱们露一手给他看看!"
赵无棉不好意思的笑笑。秦时远下午已经告诉过她,有受邀观看今晚的演出,还预祝她演出成功。
那天唱的什么曲子,曹老表现的怎么样,赵无棉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坐在观众席第二排的秦时远,又穿上了庄严的警服,刚毅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沉着,平静的眼在触到台上的赵无棉时,又友好的对她笑了笑。
赵无棉晕晕乎乎的下了台,在微信上问他:"我表演的怎么样?"
秦时远难得秒回了她:"非常好,你穿礼服很漂亮。"
赵无棉的打了字又删掉,接着又打了出来,闭上眼按了发送键:"明天周末,要不要出去走走?"
和秦时远的约会从来都很平淡,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两个成年人在江边散步又不论景,在山中攀爬也不看云,在湖边观鱼却不望月,在亭中避暑但不听雨。赵无棉不会欲擒故纵,所以从不掩饰自己对秦时远的喜爱,她温柔也热情,阿秋偶尔提醒她:"你收着点吧,多让他为你付出。"赵无棉听着听着,也就当成耳旁风了。
在赵无棉又一次演出时,秦时远没有到场观看。赵无棉装作不开心的样子,他就陪着笑说:"今天忙嘛,下次一定到。"一直到后来的日子,几乎再也没看过她的演出。
后来在一次共进晚餐时,秦时远平静的问:"你愿不愿意去见一下我的父母?"
赵无棉睁大眼睛:"这么快吗?"
秦时远不置可否:"我爸妈想见见你,就当去我家玩,也不代表什么。"
"哦……"赵无棉懵懵懂懂的样子,"好的。什么时候?"
"你要是方便,就明天吧。"
赵无棉又想问这么快吗,但还是闭了嘴。反正早见晚见都得见的。不如速战速决好了。
赵无棉精心的挑了一堆东西,大包小包的从家里提出来,她平时习惯穿舒适的球鞋,这次为了好看,穿上了小靴子,脚后跟隐隐疼痛着,似乎在向她抗议。
秦时远在车内等着,看着女友出来,不疾不徐的开了车门走向她。
"我来。"他一手接过礼品盒放入后备箱,又坐上了驾驶位。
赵无棉甩甩手,用力拉开车门,有些一瘸一拐的上了副驾驶。
"我也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就买了点水果和茶叶。"她揉着被勒红的手说。
"挺好了,表示个心意就行。"秦时远也不再看她,专心开着车,"我看你大冬天穿个裙子,不冷啊?"
"不冷,这样好看。"
"也没见着多好看,你平常那样就行。"
赵无棉撅着嘴,心里埋怨着他不会说话。
秦家住在老市委大院中,秦父秦母都是老知识分子,面目和善,待人以诚。秦母满面笑容的接过赵无棉手中的礼盒,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她,客客气气地说着:"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就是看着比我们时远小太多了呀。"秦父也笑呵呵的看着她:"不是看着小,是本来就小,大哥不是跟我们说过嘛,二十五还是二十六来着?"
赵无棉又不自觉的红了脸:"虚岁二十七,马上到三十了。"
秦时远没有参与三人的对话,他把赵无棉带来的东西放好,又倒了杯水递给她:"爸,妈,坐下说吧。"
"好,小赵,来,这边坐。"秦母招呼着她,"饭马上就好。"
赵无棉放下书水杯:"我来帮您吧……"
这话说的实在心虚,她根本不会做饭,也极少进厨房。
"不用不用,"秦母笑笑,"时远,你进来帮我摆盘。"
赵无棉坐立难安,求助的看向秦时远,想让他留下来陪自己,可惜秦时远全程都没怎么注意她,听到母亲的话就直接进餐厅了。
秦父倒是和颜悦色,就是江心口音太重,赵无棉又不是本地人,一老一小艰难的进行了几句对话后,就开始大眼瞪小眼。赵无棉想着喝口水缓解尴尬,把杯子端起来才发现水是凉的,只能忍着凉意喝了一小口。
好在没过几分钟,秦母就招呼大家吃饭。那一桌子菜倒是很丰盛,基本都是些江心市的特色菜。大家都入座后,秦母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给赵无棉,和蔼的说:"小赵,来尝一尝,我做的菜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赵无棉斯斯文文的吃了一口,是江心人喜爱的清淡偏甜口味,她微笑着对秦母说:"真好吃。"
"喜欢就好咯,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口味,问他嘛他也说不出来,"秦母说着,又瞪了一眼秦时远,这一眼倒也不是真的责怪,更多的像是在调侃,"他说就按我们平时的口味来,你都可以。喏,以后要常来我们家吃饭啦。"
那一餐吃的还算愉快,秦父一直呵呵的笑着,时而转动餐盘把菜品送到赵无棉碗前;秦母的普通话说的比丈夫好,跟赵无棉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和她聊天;秦时远相比两个老人,倒是有些沉默,其实也不算沉默,只是比平常更安静。
赵无棉是如实描述给阿秋听的。阿秋听了也是若有所思:"我听你平时说起来,反正他本身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过你去见他父母,全靠他爸妈招呼你啊?他是一点心思都不用的?"
"也没有呀,他就这个性格嘛,可能……不怎么爱交际?"
"这跟交际有什么关系啊,他面对的又不是那些领导同事,是他爸妈和未婚妻。"阿秋翻了个白眼。
"什么就未婚妻呀!"赵无棉嗔怪着推了一下好友。
再后来,秦时远依然平静的问:"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
"没有哎,"她诚实的说,"我对自己没有特别要求的结婚年龄,遇到想嫁的人就嫁咯。"
秦时远点点头,又问:"你觉得我可以吗?"
"什么?"
"我觉得我们了解的差不多了。或者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他坦率的说。
"……没有……"赵无棉有点懵,又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对我又什么不满意的嘛?
"我也没有。"秦时远的手指点着桌面,"如果你愿意的话,抽空带我去见一下你父母吧。如果双方都没什么问题,我们就领证好了,你觉得呢?"
赵无棉年少时幻想过自己被喜欢的男孩儿求婚的场景,如今喜欢的人坐在眼前,对方"求婚"的话语听着倒像是在完成一桩生意。
"我爸妈下周应该会来看我,"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到时候你要是有空就来我家玩玩吧。"
赵无棉是独生女,家境不好不差,父母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为她在江心市买了套不大的房子,也算安了家。赵父赵母已经退休,时不时的会来江心与女儿小聚一段时间,但大部分时候,更愿意回老家安住。
秦时远如约而至,带着礼物来到赵家。
赵父赵母对这个准女婿很是满意。尤其是赵母,在看到秦时远高高大大又稳重成熟的样子,欢喜的不得了:"时远啊,棉棉她从小被我们养的娇惯,要是有任性的时候麻烦你多包容包容,她要是不懂事了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教训她。"
秦时远得体的笑着:"她性格挺好的,我们会互相磨合。"
赵母本就厨艺了得,又按照江心人的口味做了一大桌菜肴,轻而易举的把这个准女婿的胃抓住了。
"阿姨,您是有考过厨师证吗?"秦时远很是讶异,"真的很美味。"
赵母乐的合不拢嘴:"我就按着你们江心人喜欢的味道烧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赵父也跟他碰了一杯:"喜欢就好,以后常来吃。跟自己家一样就行。"
从赵家出来的那天晚上,赵无棉牵着男友的手,蹦蹦跳跳的在小区门口的公园消食。秦时远听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只是淡淡的笑着,偶尔搭一句话,也是慵懒的。两人走了两公里的路,见小溪边有张干净好看的长椅,就一同坐下来歇息。秦时远沉默了半晌,认真的问赵一旁的人:"你想好了吗?"
"啊?"赵无棉正准备把撸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什么想好了?"
"领证。"秦时远注视着她,"双方父母都没问题,那就看我们两个当事人了。"
"你这么笃定我爸妈也没问题吗?"赵无棉甜甜的笑了,"我还没听到他们对你的评价呢。"
"我在体制内待了这么久,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是炉火纯青了。"秦时远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父母对我很满意,我看得出来。就看你怎么想了。"
赵无棉没有说话。
秦时远也没再追问,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我很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很喜欢,"赵无棉轻轻的开口,"你肯定也能看出来。但我俩交往不过三个月就结婚,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我不这么认为,"秦时远拍拍她的手,"我们对彼此的家庭,性格都已经能确定的差不多了,再相处下去也不过如此,拖的时间太长了反而不好。或者,你希望要交往多久,才会考虑结婚?"
"我……"赵无棉刚开口,就被一声孩童的哭泣打断。两人循声而望,是个小男孩摔倒在地上,赵无棉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周围有监护人走过来,想是谁家小孩儿自己出来玩耍跌倒的。
两人都站了起来,秦时远快速的大步走到小男孩身边,低下身子询问孩子的伤势。
秦时远那天穿了件白色衬衣,被路灯照出了一圈级淡的光晕。
赵无棉看着站在灯下弯着腰的男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
那是她刚毕业时,去江心市第二人民医院看过敏性结膜炎。在医院宽敞的大堂内,一位老人忽然晕倒,家属吓得大叫,赵无棉被惊的停住了脚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白影飞奔到患者身边,紧接着就看清了那是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他俯身看了看老人,接着迅速做起了心脏复苏。那位医生在奔跑时,工作牌掉在了赵无棉脚下,她拾起牌子看了眼,就还给了就近的一位志愿者。那道在大厅明亮的灯下发光的白色身影,深刻的印在赵无棉心中。
秦时远扶着小男孩起身,确定了没什么事后,便目送着他跑到一旁的网球场去了。
赵无棉站在不远处,望着在灯下有些耀眼的男人,与脑海中尘封已久的那道白色身影重叠。
心动摇了一下。
秦时远送赵无棉回小区,在单元门门口,两人告别。他刚刚转身,又被赵无棉拉住。
秦时远回过头:"怎么啦?"
女孩踮了踮脚,似乎想对着他的耳朵说些悄悄话,但又够不到。
秦时远疑惑的俯下脑袋。
赵无棉抱着他的左臂,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男人怔住,随即就笑了。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在赵无棉的余光中似隐隐摇晃。
女孩红着脸,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那就晚安咯。"
赵无棉向父母提出了领证的想法。
赵父震惊的问:"你们才交往多久?"
赵母也不太放心:"你对他家了解透彻了吗?我们不是本地人,对人家还不算知根知底。你又急什么啊!"
"妈妈,不是你着急吗?"赵无棉嘿嘿的笑着。
"我是怕你一直拖到三十岁还不结婚……我不是催你上赶着把自己嫁出去!"赵母是个急性子,和赵父稳妥温和的性格截然相反,"我不同意啊,你们至少得谈个一年半载的吧。"
赵无棉撇撇嘴,转身求助父亲:"那爸爸呢?"
"我跟你妈妈想的一样。"赵父要比妻子冷静很多,"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这么急匆匆的?"
"现在都是这样啊,"赵无棉心虚的说,"大城市生活节奏快嘛!"
"你别偷换概念,这跟生活节奏没关系。"赵父脸色严峻。
赵母刚坐下,又突然站了起来。
"棉棉,"她的脸沉下来,"你实话跟我说!"
"什么实话?"赵无棉看着母亲阴沉的脸,往沙发的另一边挪了一寸。
"现在年轻人闪婚,好像有很多奉子成婚的。"赵母盯着女儿的腹部,"你跟我们说实话……"
"什么啊!"赵无棉大叫,又哭笑不得的说,"妈妈,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我发誓我们没有越雷池一步!"
赵父拉着妻子坐下:"你别着急,我也相信棉棉还不至于。"
赵母放下心来,又重重的坐回沙发上。
赵无棉松了口气,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母亲的脾气。
"结婚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想法?"赵父又给妻子递了杯水。
"他提的。"
"你应该也不会马上同意了吧?他用的什么理由把你说服的?"赵父了解女儿的性子,算是涉世未深但绝不是胸无城府。
"他说……"赵无棉自己也愣住了,秦时远当时给她的理由好像并未说服她。
那让她改变自己想法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什么啊?"赵母皱着眉头问。
"我忘了。"赵无棉呆呆的说。
赵母气的又站了起来:"你……"
"好了我知道了!"赵父一把拽住妻子,"告诉他我们不同意。他要真这么迫不及待的娶你,让他自己来跟我们说。"
"哦。"赵无棉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和面色不快的父亲,飞快的点着头。
这场不愉快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
秦时远真的上门"提亲"了。
赵无棉告诉了他自己父母的想法,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她说,我再去拜访一次。
阿秋一直在质疑着:"他干嘛急着结婚啊?是家里催的还是他自己想要结?多了解了解不是更稳妥吗?"
赵无棉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当局者迷了。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对呀,我们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再拖一年也没什么意义,对吧?"
阿秋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是看着好友沦陷在不知名的感情里。
秦时远平时虽然是一幅不善言辞的样子,但到底是在体制内摸爬滚打的一路向上,关键时候还是能说惯道的,他单独和赵父赵母聊了一下午,竟真把两个老人说通了。
赵无棉不想办婚礼,主要是不愿意办酒席,她自己嫌麻烦,但办不办婚礼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的,所以她也没主动提过自己的想法。直到秦时远在领完证后,在车里问她:"你们家对酒席有什么要求吗?比如……"
"没有的,"赵无棉第一次打断他,"我们家亲戚少,到时候请他们吃顿饭意思一下就行了,不准备在老家办。你们家想怎么办?"
"我爸妈也是这个意思,你们想办就一起,你们觉得不用那就不办了。"秦时远欣欣然的说,还难得的笑着拍拍她的头。
两家父母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老一辈的人总觉得结婚办酒席是传统。
"我和棉棉都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家也无所谓。"
"我真的不太想办,我理想中的婚礼是在教堂里听神父主持,然后我们交换戒指宣誓……妈妈,我们到也没有准备去教堂啦……反正我不要在聒噪的环境中穿着礼服敬酒……"
"女方都不介意这个,我们就不必坚持了吧。我们两家到时候吃个饭就好了呀。再说,大操大办对我的工作也有影响……"
"我觉得有办酒的钱还不如拿去新婚旅行呢。"
酒席到底还是没办,两家长辈都依了这对新人。秦时远答应妻子,等日后有空两人就去补上一段新婚旅行。
秦父秦母在之前就给儿子准备好了新房,说好让两个人年后再入住。
在领证的那天清晨,阿秋早早的到了赵家门口,避开赵父赵母,严肃地问好友:"你想好了吗?我知道秦时远是个有责任心又踏实可靠的人。但结婚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你确定他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吗?你那么聪明的人,我本不想跑过来多事的!"
赵无棉还没睡醒,她愣愣的听着阿秋不友善的语气,然后笑了,撒欢的抱住好友。
"我就知道姐妹最关心我!"赵无棉开心的说,"你放心我好啦!"
阿秋推开她,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赵无棉不再嘻嘻哈哈,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阿秋,我从不认为爱是一眼定情,是目成心许;爱应该是细水长流,与日俱增。"
清早的阳光没有正午刺眼,还把人沐浴的暖洋洋。
两个年轻人领证那天,江心市满城枫叶红似火。赵无棉在一条层林尽染的道路上,捡了一片完整的落叶,炫耀般的给丈夫看:"时远,你看这片枫叶好好看!可以拿回去做书签哎!"
秦时远笑了笑:"别幼稚了,你是小孩子吗,还捡树叶玩。"
于是赵无棉又把手中的火红丢掉,枫叶孤零零的飘到地上,又成了一枚落叶。
赵无棉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结了婚。
阿秋嗤之以鼻的说她从未见过这么简易的结婚流程。
"我还想当你伴娘呢。看来这辈子没希望了。"
赵无棉新婚伊始,就到了元旦。她在街头看到一对对情侣嬉戏打闹,女孩子们手中或捧着娇艳的鲜花,或抱着可爱的玩偶,或提着精致的蛋糕,五花八门的礼物和街边玻璃橱窗内摆放的玲琅满目的商品交相辉映,在这座城市中形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
阿秋在微信上问:"你老公新年送你什么礼物了?"
赵无棉诚实的回答:"没有,他没有送过我什么,不过每次去公公婆婆家都能会给我带回不少东西。"
"这不一样,你爸妈也没少给他带东西。"
"他不是年纪比我们大嘛!没有那么多形式感啦。"
赵无棉在经过一家花店时,看到店门口摆着一束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和周边娇滴滴的红玫瑰,清爽爽的小甘菊,秀丽丽的白百合,粉嫩嫩的满天星截然不同。在一片花团锦簇中,那几束向日葵扬着笑脸迎着匆匆的行人们。赵无棉觉得它们甚是可爱,就买下了一束。然后在跨年夜,满心欢喜的双手递到秦时远面前:"好看吗?"
秦时远看着比她脸还大的花,淡淡的笑了笑:"好看,从哪摘的?"
"花店买的,觉得很可爱。"赵无棉没有收回手:"送给你了。"
"你喜欢就自己留着好啦。"秦时远没有接。
"我想送给你,你要不要?"
"那我拿走喽?"他接过向日葵,"欣欣向荣的花,很像你。"
赵无棉歪着头问:"你喜欢什么花?"
"我平时对花草都不怎么了解。好看的都喜欢。"秦时远左手插兜,右手拿着花又垂了下来,"你要是喜欢,以后在家里多养几盆好了。"
赵无棉对花草同样不了解,她也没有养花的兴趣,不过因为秦时远随口说的话,他们新房的阳台上放了一盆水仙和一盆铃兰,都是她从赵父那儿薅来的。
赵无棉一直希望跨年夜和爱人一起过,这是他俩的新婚第一年。可是当晚在秦家吃完晚饭,秦时远就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
公公婆婆都在,邀请他跨年的话有些羞于启齿。
"今天不是什么跨年夜吗?我看好多年轻人都在市里逛,还有什么等零点活动呢,你们俩不去玩玩呀?"秦父坐在沙发上呷了口茶。
赵无棉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想开口,就听到秦时远说:"我们俩不爱凑这个热闹,而且明天我可能要加班。"
"哦呦,出去逛逛不要太晚回来就好了嘛,"秦母看向儿媳妇,"小赵是个小姑娘,喜欢热闹的是吧?小赵要不要出去逛逛的?"
一家三口都看向了她。
赵无棉看着秦时远无表情的脸和无波澜的眼,满心的期待咽了下去:"那不用了,让他今晚好好休息吧。"
"那也好,你俩先聊着天,小赵晚一点再回去哦。"
赵无棉泄了气,也没有什么心情再玩了,她草草的吃了几口水果,就想打道回府。
秦时远从不挽留她多待一会,听她说要回家,就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送了,今天我想自己走回去。"赵无棉恹恹的说。
秦父看了眼窗外:"听说今晚好像有雨呢?不过现在还没下。"
"哦,那我拿把伞吧。"赵无棉也跟着看了看窗外。
秦时远从阳台上拿了一把伞递给她:"你确定不要我送吗?"
"嗯,我消消食。"
"好,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赵无棉离开后,秦母从厨房走出来:"时远,小赵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呀?她怎么不让你送?"
秦时远看着电视上主持人报幕,眼睛不离屏幕:"不会,她没那么多心思。"
"那你也应该坚持送一下嘛。"
"年轻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他们有他们的相处方式。"秦父拿着茶杯捂手,半晌,又语重心长对儿子说:"时远,小赵是个好姑娘,她年纪小所以心思单纯。你既然结了婚就跟她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事都要抛掉的。"
秦时远的眼睛微颤了一下,仍然盯着电视屏幕:"我知道了。"
赵无棉甩着伞柄一路晃回了家,赵母看到她一个人回来,往阳台外探了探头:"时远怎么不上来?"
赵无棉耸耸肩:"他明天要加班,我让他先回去了。"
赵父正在看新年晚会,也跟着回过头:"这么早回来,你们没出去玩什么跨年的啊?"
赵无棉坐在沙发上,笑的开心的样子:"那是年轻人爱玩的,我不凑这个热闹。"
"你不也是年轻人嘛,"赵父笑着摇摇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凑这个热闹了,这叫什么,仪式感是吧!"
"我们棉棉结了婚就成熟了。"赵母欣慰的看着女儿,又打趣道:"时远到是个不错的人,青年才俊啊,被你捡了个大便宜。"
赵父哈哈大笑,赵无棉也跟着笑。
窗外的一弯残月慈爱的看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那抹玉弓渐渐圆润,揉成了一轮满月。
赵无棉正望着它正出神,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你还不睡?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看着秦时远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茶几边,客厅里的灯没有全开,他高大的身子被阴影遮住了一半。
转眼已经结婚快一年了。
赵无棉抱起刚换下的礼服,柔柔的说:"你先去睡吧,我等会就来。"
秦时远也没再多问:"少发呆了哦,那我不等你了。"说着转身进了卧室。
月亮像往常一样把余晖送进各家的窗口,流到窗帘上,沾在女主人的发丝中,又溢进她的眼里。
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想象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