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官军增兵后,叛贼探子火速回报,蒲师文等人大为惊疑。
“两千援军?哪来的?……”
“想来,应该是从古田调回的,只是他们不去加强福州城守备,居然都要去救援泉州?”
“这不是顾头不顾尾么,难道就不怕咱们真的去攻打福州?”
众人议论中,蒲师斯阴着脸闭目沉思,过来好一会才开口道,“目前这个情势,大概透露出两个讯息,一好一坏。”
“什么讯息?”
蒲师文和其他人都满是不解地看着蒲师斯。
蒲师斯捏了捏眉心,缓缓说道,“其一,基本上官军能动用的兵力都集中在这了,由此说明燕王本人也确实在此处,这算是好消息。”
“其二,燕王大约是早就看穿了咱们的意图,这倒不算什么意外,关系也不大,毕竟咱们是根据他的反应来实施进一步行动,他应该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将计就计,以自己为诱饵,使咱们将力量和目光锁在他身上,从而给泉州争取时间,现在他只要再拖上三四天,等第二批大军一到,他就能掌握主动反转局面。”
听他这么一分析,其他人也纷纷明白过来。
“难怪探子说官军不像是在修建普通宿营地,恐怕是在做死守的准备。”
“这燕王胆子还真他娘的大啊,居然想和咱们硬碰硬?”
“还别说,他如今手上也有将近六千人了,扎下营寨,咱们确实不好打啊。”
“要不,咱们留下小部分人与他对峙,剩下的人去打福州得了……”
蒲师斯却摇摇头,“福州再怎么空虚但也是座坚城,不是一两日能打得下来的,万一燕王从一开始就调回了南剑州的兵力,按时间算大概在两三日内就能到,咱们这么跑来跑去,很可能只是白费工夫。”
“最重要的是,咱们核心目标是燕王本人,既然他就在眼前了,那将其俘杀才是最优选择。”
“我猜燕王或许将咱们视作草寇流贼,战力不强,所以才有底气敢和咱们硬碰。”
闻言,留清竺深表赞同,“贤弟此话甚为在理,燕王之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咱们不可再上当,只要能速战速决,硬攻就硬攻,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蒲师文默默对比了一下双方力量,也认为稳操胜券,“既然燕王是有备而来,劫营也就不可能了,那咱们也没有必要等到夜里再动手,不如现在就直接攻过去。”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立刻召集起埋伏在各处山林的手下,在官道上集结,然后浩浩荡荡往十多里外的棉亭岭涌去。
他们到达棉亭岭前时,日头已经西悬,很快就要落下山去,而官军的防御工事也大体完工了。
的确不是宿营地,甚至连帐篷都没搭起几个,完全就是一个野战防御阵地的模样。
陈韡的选址非常老道,将环形阵地设置在山岭最高处,西北两个方向陡峭难行,若要攻打,只能从东边和南边。
而这两个方向都是长达近百丈的斜坡,斜坡半腰是一道壕沟。
壕沟后面两丈,也是一道浅沟,内侧筑起了半人高的土墙,土墙后面一丈处,是半丈高的木栅栏。
木栅栏后方坡地上,还有许多土石垒成的平台,以及各种车架拼成的遮挡墙,这些设施可以有效的抵御箭矢攻击。
壕沟前面错落地摆放着鹿砦拒马,还有许多杂乱矮小的土垛树墩、竹木尖桩,还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小陷坑。
看起来不算什么障碍,但真到了交战之时,却将成为攻击一方的绊脚石。
蒲师文眼尖,发现坡地的杂草中反射出星星点点光芒,猜到那多半被洒满了铁蒺藜。
“这些官军手脚倒是麻利,区区一个半时辰,竟然能弄出如此完善的阵地,看起来不比攻打一座县城容易多少啊。”
留清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官道完全在岭上的射程范围,想绕到山岭西北肯定会遭受巨大损失,而且从山势来看,西北方向恐怕不适合进攻,而南边山坡的障碍比东边要少许多,显然他们是故意想让咱们从南边进攻。”
“其他倒还好说,但这铁蒺藜十分麻烦,不过官军肯定要给自己留下安全通道,我仔细看了一下,大概就是正南处这条三丈来宽的区域,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从这里攻上去!”
随着蒲师斯说完,叛贼就开始行动起来。
片刻之后,大约一千名披甲叛贼举着大盾开道,以横阵向山脚接近。
在这歪歪扭扭的横阵后面,是三千多穿着各式服装的海盗,拿着小盾牌和刀斧,三五人一小伙的走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
紧随着海盗的,是四千多名弓弩手,他们散乱地走在官道两旁,刻意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他们中间的官道上,却是一千多人推着七架弩车和三十来个中小型砲车。
接着,则是三千多蕃人长相的士卒,他们的甲胄武器都千奇百怪,却很精良,正是那个所谓的番商民团。
再后面,是一千多人的左翼军,除了陈磊率领的水军营,其他则是被谢方叔最早派去增援汀州的那五百人。
蒲师斯等人作为指挥机构,就在这些左翼军的重重保卫之中。
山岭上,陈韡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切,心头微微一沉。
口中却较为平静,“一万五千人,有点难对付啊,不知道对方的指挥是谁,摆出这样的阵势,倒是很能削弱咱们远程打击的效果。”
卢长清认真审视着山下的叛军,“他们这架势,是打算一开始就发起总攻了,而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些弩车砲车了。”
陈韡略一点头,“是啊,必须优先打击这些弩车砲车,不能让其太过接近。”
知道齐射对于松散阵型效果不太好,所以陈韡干脆把第一波打击目标放在人员比较密集,威胁又比较大的弩车砲车上。
等叛贼盾兵都到了山脚下,弩车砲车才进入射程,此时陈韡才下令发起攻击。
随着三声清脆的钲声响起,那些布置在各处平台上床弩及配重式的抛石机齐齐发射,掀开了战斗的序幕。
二十根弩枪率先飞出,然后是几十颗十斤重的石块斜斜升上了天空。
紧接着,两千多名弩手从土墙和木栅栏后现身,齐射出密密麻麻的弩矢。
发现官军展开攻击后,叛贼盾兵立刻半蹲着斜顶盾牌,尽量将身体缩在盾牌遮掩中。
然而这一轮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行进在官道上的弩车和砲车。
弩枪和石块先后落下,顿时血肉横飞木屑四溅,近半的弩车砲车被命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更有一两百推车的叛贼伤亡。
跟着而来的弩矢更是爆出无数血花,瞬间又增加了四五百伤亡。
如此惨状,把幸存的推车叛贼吓坏了,全都停了下来。
可蒲师斯见状却哈哈大笑,“官军上当了!擂鼓,全军突击!”
原来,他明白自家队伍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按部就班的打仗,也执行不了什么复杂的战术。
唯一有效的战术,就是一往无前的冲锋,以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如果一开始就遭到沉重打击的话,这些杂兵的士气也会迅速消失。
所以他故意用砲车弩车来吸引官军蓄势待发的第一波攻击,然后趁着重新上弦装弹的间隙,发动冲锋,打官军一个猝不及防。
急促的鼓声响起,最前排的盾兵发觉自己果然没被攻击,士气大震,在大小头目的带领下,靠拢在一起,沿着没有铁蒺藜的通道疯狂往坡上冲。
那些刀斧手也立刻奔跑并聚拢起来,跟着盾兵身后。
听到鼓声,又看见叛贼的举动后,陈韡脸一沉,瞬间意识到其中的意图。
“传令,更改战术,优先进攻叛贼前锋,迟滞他们前进速度!”
幸好,五千多人里面虽然只有两千多合格弩手,但其余人却可以负责上弦,而且弩手们射完一轮后,手边还有一把已经装填好的弩。
于是他们立刻听从命令,向已经上坡的盾兵及他们身后的刀斧手射去。
这些人虽然有盾牌,但并不能完全遮蔽官军从高处射来弩矢,身上的甲胄也抵挡不了破甲箭头的威力。
顷刻间,就有六七百名盾兵及刀斧手倒在了暴雨般的弩矢中。
官军弩手射完后,立刻把空弩放下,接过重新装填好的弩,再一轮齐射,又有大片叛贼倒下,前进的势头大为受挫。
这时,叛贼的弓弩手也到了射击距离,停下脚步向山坡上仰射。
他们站得很散乱,射击时间也不统一,四千多支弓箭弩矢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落向官军阵地中。
效果虽然不怎么好,但官军也开始出现伤亡了。
尽管如此,官军弩手依然顶着陆续射来的箭矢,对坡下发动了第三轮齐射。
随后床弩也在此时复装好了,二十根弩枪呼啸扑向叛贼,将他们手上的盾牌撞得支离破碎,再继续扎进一个个肉体之中。
受到如此犀利的打击,许多叛贼变得惶恐起来,慌不择路的向两旁跑去,企图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结果,大多人便踩到了铁蒺藜,猝然倒下抱着伤腿翻滚哀嚎,反倒又被其他铁蒺藜刺入身体中,造成更加凄厉的惨呼。
蒲师斯脸一黑,怒喝道,“催鼓!全军压上!”
他知道,不能让这些人的血勇之气消退,必须一鼓作气才能冲上官军阵地。
说白了,就是以优势兵力,用命去堆出一条胜利之路。
在他的命令下,三千多番商民团挥舞着各色武器开始加速冲锋,咋咋呼呼地从弓弩手身旁冲过,追上了刀斧手。
要是遇到敢后退或者迟疑着,他们便充当督战队将其砍死,吓得其他人只能继续往前。
一时间,黑压压的叛贼布满了山脚前的整个旷野,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像是浪潮一般涌向棉亭岭。
面对这排山倒海之势,许多官军弩手忍不住心中骇然,只是在将校们的狂呼指挥下,依然继续射击。
倒在山坡上的叛贼越来越多,其中许多只是受伤并没有死。
但更多的叛贼在战鼓和督战队的催逼下,只能一个劲的继续踩踏着同伙的‘尸体’,推到或绕开那些鹿砦拒马,奋力向上涌去。
很快,就有叛贼来到了第一道壕沟前,离着土墙只有两丈距离。
只要跨过这道壕沟,瞬间便能冲入那些依然拿着弩的官军中,肆意屠杀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