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鹿港往北一点,有一条较大的河流,发源于东边高山山脉,经常有大批水鸟聚集,所以被土人称为鸟溪,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大肚溪。
万幸所谓的巴布扎部族实际上分成二十几个小部落,零散分布于鸟溪南岸这方圆几十里中。
再往南一点,还有一个部族,比巴布扎部族要庞大一些,名字被林应嘉译为毛舞部族。
巴布扎部族和毛舞部族其实同出一源,语言习俗基本一样,但不知道多少年前因为什么事就分化了,所以两族关系并不好,甚至互相仇视。
毛舞部族再往南,也就是所谓的流求国那些部落了,他们应该是这岛上生产水平最高,势力也最为庞大的族群。
而鸟溪北岸沿海有个帕布拉部族,主要以捕鱼为生,比巴布扎部族要凶悍许多,经常主动挑起争斗,所以巴布扎部族的人很少靠近那片海域。
鸟溪北岸丘陵地带中,还有个巴泽海部族,以狩猎为主农作为辅,更是要凶悍一些。
但真正凶悍的,要属生活在东边高山山脉中的塔亚部族,热衷于狩猎人头,每个男子必须收割过一颗人头才算长大成人,而且喜欢劫掠,因此四周其他部族都深受其害。
这些只是万幸等土人所了解的情况,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部族。
据万幸所说,他们的部落是整个巴布扎部族中人口最多的,但因为这些土人的数字观念很差,只能模糊猜测大概四五百人的样子,也就是说整个巴布扎部族应该也就几千人。
可能是得益于所处平原的土地肥沃,巴布扎部族生活来源一半靠农作,一半靠狩猎捕鱼。
农事靠女人来完成,刀耕火种,需要休耕保持地力,种植的可能是小米、豆类、山药、芋头之类,既用来做粮食,也会用来酿酒。
男人则负责打猎和捕鱼,主要捕猎山猪和水鹿,武器是标枪和弓箭,铁器极少,偶尔从外界交换得来。
他们的衣服是以鹿皮为主的兽皮缝制而成,会烧制陶器,喜欢刺青染齿,崇拜祖灵。
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祖灵似乎是被放入了陶罐中,祭拜的时候就冲着陶罐磕头。
而他们的社会结构有点像母系社会,财产由女人继承,虽当家却不做主,部落的公共事务是年长男人掌握,年轻男子必须居住在公廨,接受长老的训练和调度,长老是选举出来的,基本是万幸这种经验丰富,擅长某方面技能的人。
总的来说,这个部族较为温和,不喜争斗,可能是他们生产所得能够满足基本需求吧。
曾八对于这些信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土人的武力不会产生太大威胁,影响不到自家的任务。
但林应嘉却上了心,虽然宋军在军事力量有强大优势,但想要顺利开发流求,并且长治久安,更多的却是需要政治手段。
若是能使这个部族完全臣服,接受官府统治教化,那无疑能平添许多助力,为将来打下基础。
于是他和曾八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往万幸的部落探访。
曾八随即召集了两都兵士,特意全员披挂铁甲,刀枪弓弩齐备,还有二十多人骑马,显得十分精锐。
此时已经卸下不少人员和小部分物资,林应嘉挑选了不少礼物,用十几头牛和驴驮着。
万幸等土人听到宋人要去自家部落「做客」时,十分忐忑不安,心里想拒绝,但见到这架势,最终没敢说出口。
铁制武器闪烁出的锋芒,令他们恐惧,铁甲森森仿佛坚不可摧,令他们绝望,高大的四脚兽被当成坐骑,令他们震惊,还有长着一对尖角的壮硕巨兽也被乖乖役使,也令他们对宋人更加有种仰视之心。
是的,流求岛上没有马,也
没有牛羊驴,土人也还没掌握驯养牲畜的能力,也就高山部落中有猎犬存在,所以能使唤动物在土人看来是件神奇的事。
然后林应嘉一再向这些土人保证此次探访是出于善意,所以万幸只能选择带路。
临出发时,一艘不大的渔船恰好靠岸,卸下昨夜在附近捕捞的渔获,足足十几筐上千斤,让万幸等土人再次大开眼界,惊得目瞪口呆。
林应嘉见此便对万幸说道,「你们本是为部落打渔,却被我们耽搁了,所以这些鱼都是赔偿给你们的,只要拿得动想拿多少都可以。」
等通译将意思转达,土人们都高兴万分,也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不过却不贪心,只是每人用绳子穿了几条大鱼挂在身上,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一点渔获算不得什么大事,可通过赔偿行为表达出来的平等姿态,倒是让万幸减轻了许多担忧,愉快地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向东进发。
部落所在大约离海岸五里多,其间都是树林或灌木丛,有一条土人开出来的小路,有点不好走。
但是土人光着脚,还背着几十斤的渔获,依然健步如飞,轻松自如,倒是宋军走得比较艰难。
花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从树林中走出,来到一片开阔地。
从边缘地带的树木有被火烧痕迹来看,这片开阔地是人工清理出来的,许多地块上长着稀稀拉拉的农作物。
附近有些零零散散不知道忙些什么的土人男女,看到宋军队伍后,全都吓坏了,惊叫着屁滚尿流地往部落寨子跑,即便万幸这些土人大声呼喊也无济于事。
为了避免发生误会和冲突,林应嘉干脆让万幸带着几个土人先回寨子沟通,队伍就停在这里等候。
在烈日炎炎下等了许久,将士们身上的汗水都被烤干,甲胄也被烤得烫手的时候,万幸才领着七八个老头前来,后面乌泱泱还跟着数百名土人。
离着十几丈远的时候,或许是老头们看清宋军队伍形象后,变得迟疑所以停下脚步,随即万幸在那手舞足蹈叽里呱啦一通,老头们才再次靠近。
这时,一身鳞甲的曾八高坐于马背,刻意提起气势,威风凛凛,就跟那帝陵前石翁仲似的。
林应嘉与他并骑,头戴平脚幞头纱帽,身穿青色暗花纹圆领大袖襕袍,腰间玉带紧束,既显宋官威仪,又不失儒雅祥和,脸上笑容更是仿若春风。
土人老头们来到他们马前两丈处,便齐齐跪拜下去,祈祷似的念叨了一大堆,神情皆是带着惶然,约莫害怕眼前这些天兵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家部落给扫平了……
这个时候,林曾二人是代表大宋朝廷,所以坦然受礼。
虽然听不懂土人的话,不过在林应嘉想来,无非就是些恭迎之类的意思,也就没等通译,直接从马上下来,上前搀扶起排在最前面的老头。
「请起请起,我等来的唐突,有所惊扰还望长老莫怪,也请长老不要担忧,我朝以仁义治天下,绝不会无故伤害自家子民……」
这些话,经过三个通译商量后,先和万幸沟通,再有万幸转达,尽量保证准确度,至于效果如何,那就难说了。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流求岛虽然孤悬海外,与中原隔绝许久,却仍是我大宋之土,只是因为朝廷鞭长莫及,所以使得岛上万民一直以来未能沐浴皇恩,如今我朝海舶通行于天下,化沧海为坦途,从此流求与中原便紧密相连永不分隔,林某有幸,受官家与燕王殿下所遣,至此设衙建治,今后必引领岛上万民脱离蒙昧困苦,使大家过上温饱无忧安康祥和的生活,也望诸位长老能心向朝廷,与林某精诚合作,共创锦绣流求。」
一篇官面文章,被林应嘉说得慷慨激昂
,只是三个通译却不由愁眉苦脸,废了好大精力才勉强将其中主要意思转译出来。
长老们在万幸的协助解说下,总算有些明白了。
这些宋人来自海的另一边,现在要将这座岛划归统治之中,往后岛上所有人都得接受他们管辖。
顿时长老们各有不同想法,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争吵许久,林应嘉不急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
或许是万幸这一日一夜来的切身感受,是他对宋人的实力有更清晰的认识,因此显得最为激动,拼命在说服持有反对意见的长老。
他指着宋军队伍,向所有长老,向身后数百名土人大吼一通。
土人们望着宋军手中的兵刃,身上的铁衣,胯下的四脚兽,根本无法遮掩眼中的惶恐和紧张。
眼前这些就让他们不敢有任何抵抗之心,而万幸长老说海边还有比这多无数的强大力量,可能还有无尽的力量从海对面源源不断而来。
意识到这个现实后,长老们不再争吵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算顺从,还是打算暂时先敷衍住局面。
反正他们全都表现出谦恭的模样,邀请宋军进入自家部落。
林应嘉也不在乎土人此时心底的真实想法如何,只要能保持和平接触,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些土人真正的顺服。
随即欣然应邀,率领队伍跟着土人们缓缓而行。
虽然来流求打前站的统帅是曾八,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刚才的场合便保持一言不发,全凭林应嘉施展。
结果总算还不错,不用继续在烈日下面暴晒了,便高兴的策马而走。
本来土人全都在前面引领,但曾八却看到一个土人少年楞楞站在原地,满是好奇与渴望的看着自己的坐骑。
这少年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啊,居然不是害怕。
曾八失笑,控马缓步凑近少年,向他伸出手,「上来。」
少年眨眨眼,似乎明白了曾八的意思,也不胆怯,抬手送到曾八掌中。
曾八轻轻一提,把少年拎上了马背,让他抱着马脖子坐稳,「小鬼头,我观你根骨惊奇,若是从军,他日必前途无量……」
少年听不懂,只是兴奋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