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非明主也
“大汉既定,文理未明,臣当为主计,指定新历,可奉正统。”
张苍终于完成了对历法的改进,并且当着群臣的面来宣读新的历法,可群臣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刘长坐在上位,估计也没听懂张苍的那长篇大论,只是点着头,装作自己完全听懂了的模样。
“张相.”
开口打断张苍的人乃是张不疑。
张不疑皱着眉头,狐疑的问道:“以十月为正月.这不还是颛顼历吗?您的新律.难道就是对颛顼历进行了修订?那跟过去还有什么区别呢?当今乃汉非秦,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苍的新历,依旧是十月为正月,这是颛顼历的一个特点,而颛顼历一直都是秦国专用的,汉朝在立国之后,颛顼历方才推广到全天下,成为了正统,就是因为大汉没有自己的历法,张苍才急忙去拟定,可如今张苍这新历,怎么还是颛顼历的味道啊??这也太偷懒了吧,直接抄秦国呗??
张不疑认为,圣天子在世,那历法就不能采用过去的任何一种,必须要有一门专属于我家圣天子的历法,是过去从不曾有过的,也是最为准确详细的,可以传万世的。
可张苍显然不太在意这些,他挥了挥手,大义凌然的说道:“秦无天命,汉命属河决金堤,秦盗之,妄居天命,以为水德,设颛顼之历,而水德实则归汉,颛顼历也本为大汉立德之历”
张苍的话很好理解,本来该是我大汉当朝,结果秦国偷了我们的天命,偷偷建了王朝,还将本该是我们所制定的历法给做出来用了,这不是我们抄秦国,是秦国抄我们。
看着张相大义凌然的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几个大臣神色极为复杂,如陆贾之类的更是欲言又止。
抄了人家还倒打一耙,非说是人家抄你的,这真的是.太张苍了。
刘长听闻,大喜过望。
“说得好!这颛顼历本来就该是我大汉之历法,分明就是那秦国偷偷给提前做出来了!还有那平定七国一统天下本来也是我的天命,都是始皇帝那个老头给我偷偷做掉了,还有驰道,长城,度量衡.”
张苍拍着手,“陛下说得对!秦国盗取天命,终于落得如此下场,国破人亡,而这些本来就属于大汉的东西再次被大汉所运用,这是天命所归属”
“老师说得对!!暴虐的秦国将我们本来要做的事情都给做了,还抢走了朕的功劳!司马喜何在?!还不快记录?!”
司马喜站在不远处,持笔的手在缓缓颤抖着,自从当上了太史令后,他就没有过一天的安稳日子,皇帝总是时不时给他弄出些惊喜来,就比如这次,什么叫秦国偷偷把大汉应该做的给提前做了啊.这特么像话吗??合着不是大汉一直在抄秦国,是秦国在抄未来的大汉呗??这话你们师徒二人都能如此大义凌然的说出来?!?
群臣目瞪口呆,而唯独张不疑,幡然悔悟。
“张相言之有理啊!!这并非是秦人口中的颛顼历!这乃是圣天子之历!只是被秦人盗了命,改了名!!”
刘长眼前一亮,“对,对,对,这历其实应该叫刘长历.”
“陛下!!!”
陆贾大声打断了刘长的言语,他已经没办法忍了,他要是再不说话,这三皇五帝都得改名叫刘长了五帝里有了个叫刘邦的就足够了,可别再多出个叫刘长的.这简直就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高皇帝之风啊!!陆贾的年纪比张苍要小,但是陆贾先入门,两人的入门时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距,张苍也不喊他为师兄,不过这同门之谊还是有的。
在当初,老师的身边有两位大师兄,天命彼此常常争论,吵得不可开交,而其余师兄弟们就围绕在两位师兄的身边,彼此对立,关系不太好.在当时,陆贾喜欢的是韩非,而张苍更喜欢李斯。
“颛顼历既然符合当下,那就采用颛顼历便可。”
陆贾再次明确了一下历法的名称,随即说道:“既有新历,可奉正统,当传之与天下。”
这件事就是在他们这奉常府的职权之内了,刘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
朝议结束,群臣逐一离去。
张苍却留在了殿内,刘长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了厚德殿内。
“哈哈哈,老师幸苦了!”
“看来,我那望远镜还是很好用的,老师这么快就成功了.老师,您这次居功甚伟,该赏!!”
吕禄听到这句话,长叹了一声,已经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衣袖。
张苍看起来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本来不是什么太繁琐的事情,我却忙碌了整整四个月如今看来,我确实是老了啊。”
吕禄瞥了一眼张苍,怎么说呢,吕禄八九岁的时候看到张苍,他就长这个模样,如今吕禄都三十多岁了,物是人非,姑母从美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模样,朋友们都变得膀大腰圆,从前那些竖子们都长大成人,开始成家立业,唯独这位,还是这个模样,一点点的变化都没有简直就是离谱,他要是不说,谁能看出他的年纪??谁能知道他是跟着荀子他老人家读过书的??
刘长也是复杂的看着老师,他的想法大概也是跟吕禄差不多。
要是这老头非常注重养生,所以能一直不老也就算了。
这老头可是妻妾过百,整日潇洒,外头的美人不计其数的,一天起码要恩宠三个美人结果还能这样就很离谱。
刘长有些时候就觉得,若是哪一天自己不在了,老师是不是还能为自己念个悼词什么的?
张苍却继续说道:“赏赐倒也不必了.不过,请陛下允许我回去休息一段时日,暂时让张不疑来打理各地的事情”
“诺。”
“老师,您今天说的真好啊.我从前都不知道,原来是始皇帝偷了我的功劳!您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等我下了地,我一定要找这厮去理论!”
张苍确实有些累,刘长也没有继续打扰他,派人将他送回府邸。
在张苍离开之后,吕禄方才恭贺道:“陛下,这下好了,历法音律都制定好了,这历法对农业发展可谓是有大利的陛下的兴农之策又要更进一步了”
“张相也有精力可以操办其他的事情了。”
跟在刘长的身边,吕禄最是清楚皇帝心里的志向。
那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陛下要让天下人都能衣食无忧。
可陛下确实是在为了这个志向而不懈奋斗,这个遥不可及的志向,也正在缓缓从虚幻走向了现实,大汉愈发的富裕,尤其是在开商通商之后,大量的财富从身毒涌向了大汉,每年的朝贡,就让大汉拥有充足的财力去推行各项政策,当初刘长减少了大量的税赋,导致大汉收支长期都不平衡,只能采取赌名式的扩张,经不起一次失败,如今,大汉已经没有粮食和钱财上的担忧了。
刘长咧嘴笑着,“玻璃的制作方法,尚方已经告知你了吧?”
“尽快将厂房盖起来,很快,伱就能接到大量的订单了到时候,我们还能大赚一笔.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进一步扩大医馆.”
吕禄认真的说道:“晁错上位后,臣的诸多产业都遭受了打击,也就钱庄开始挣钱了各地的钱庄总算是有了信誉,商业最为发达的地区,我的钱庄已经有了日进斗金的水准可惜偏僻地区的钱庄还是在亏损状态下不过,为了整体的运作,我还是没有关闭。”
“不要关目光要长远些你放心吧,只要大汉保持如今的发展趋势,你的钱庄就不可能亏损.还会挣的更多。”
“不过,防伪方面也要注意,你越是挣钱,这方面造假的可能就越是多.这东西一旦造了假,对你可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陛下放心吧,尚方已经在研究最新的防伪技术了原先的水印纸还在改进,我们的改进速度一定会比伪造的人更快.”
司马喜满脸疲惫的回到了自家府邸。
他的府邸距离皇宫也不远,这府邸是少府特意批给他的,就是因为他平日里的工作是要待在皇帝的身边。
司马喜刚刚走进了府邸,一个半大的孩子就大叫着扑了上来。
司马喜抱起了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容。
“你何时回来的啊?”
“老师今日有事,没有去上课!”
司马喜抱着他走进了内屋,正在忙碌的妻急忙起身迎接,很快,司马喜和那孩子就坐在了内屋里,司马喜换了身衣裳,妻正在忙碌的做着饭。
“谈近来学业如何啊?”
“阿父,很好!老师总是夸我,我已经快学完《易》了!”
司马谈开心的说着,有些小得意。
司马喜同样很开心,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极为聪慧,并且极为好学,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缠着自己,让自己来教他,司马喜因为抽不出时日,就找了朋友,让司马谈跟着大家杨何学习《易》,这孩子学的很快,总是能得到老师的夸赞,这让司马喜也很欣慰。
“良人今日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
司马喜摇着头说道:“唉别提了.这差事没法干了,我当初应该跟着隔壁的老丈学木匠.不该跟着我阿父去读书啊,实在是没法干了啊,迟早要遗臭万年从前只是有个陛下语出惊人,现在又多了个公子赐两位国相也是唉.”
“阿父?当太史令很难吗?比起治易如何?”
司马谈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司马喜眯着双眼,“若是遇到贤明的君王,那当然是当太史令更加容易,可若是遇到.你啊,还是安心的去治你的学问,千万不能治史,更不能去担任什么太史令,你知道了吗?”
听着阿父的嘱托,司马谈点着头,“阿父,您放心吧!我本来就不喜欢什么史,我将来要去当博士,不当太史令!”
“当博士好!就当博士!”
司马喜又问道:“明日你几点要去老师那里?我想给你老师送点东西”
“明日也不去!!”
司马谈开心的说道:“老师被廷尉给抓去了!!以后都不用上课了!!”
“啊??廷尉为什么要抓你的老师呢??”
“我的老师弹劾陛下贪功,弹劾张苍乱历,弹劾晁错滥刑,弹劾太尉僭越,弹劾张不疑谄媚,弹劾浮丘”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司马喜打断了儿子,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这样吧你也别当什么博士了,还是跟着我治史吧当太史令遗臭万年也好过被诛族啊.”
司马谈兴致勃勃的出了内屋去玩耍,司马喜的妻却有些担心,“当初你可是找了不少人才让他跟着学易的,这学了一半,难道就不学了吗?”
“还学个什么啊这人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好说陛下连着三公都弹劾了一遍.以陛下那心眼,这人算是废了.”
“啊?陛下乃圣天子在世,宽宏大量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喜听闻,忽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夏无且吗?”
陇西,狄道。
陇西地动之后,刘长非常的重视这里的发展,为了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他任用晁错为御史大夫,为陇西的发展送来了大量的人才。
看着面前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丈,栾布抿了抿嘴,将手里的笔狠狠丢在了地上。
“晁错简直就是乱来!!”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这个年纪的都派来这里服徭役?他是不知道汉律的规定吗?!”
卢卿有些无奈的捡起了栾布所丢掉的笔墨,随即说道:“您且不要动怒.这些人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不容易了晁错这厮向来如此。”
“我得回一趟长安了。”
卢卿笑吟吟的坐在了栾布的身边,认真的说道:“栾公啊,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大汉新立,群臣皆不知礼法,在庙堂时肆意妄为,高皇帝碍于情面而不能治,后来以叔孙通来治理礼法,所违背者严厉处置,从那之后,庙堂的秩序森严,再也没有敢侵犯的人了.季公担任御史大夫的时候,为人宽厚,使得群臣怠慢,地方官吏逞凶,甚至出现了盗贼许久都不能治的情况.如今陛下重用晁错,就跟当初高皇帝重用叔孙通一样.是要立威,在这种时候,您虽然身为陛下从前的舍人,可若是要与晁错争斗,还是会吃亏的。”
卢卿笑着说道:“晁错引起的怨愤太多,若是遇到个薄情的皇帝,等他为御史大夫立威之后,可能就要被带出去处死,以泄群臣之愤恨,不过,当今陛下最是重情,晁错可能不会被处死,当然,他也做不了太久物尽其用之后,他大概率也要来陇西走上一遭.您不必急着去上奏.这晁错是个疯狗,他可不会理会什么旧情,您若是急着上书,容易引火上身。”
“唉”
栾布长叹了一声,说道:“将这些人带下去吧,让他们从事一些轻松的事情”
站在栾布面前的那几个大家,听到他的话语,很是恭敬的朝着他行礼拜谢,其中一人,就是儒家的杨何,杨何忍不住开口说道:“栾君,您也是读过圣贤之书的,当今庙堂,乌烟瘴气,奸贼当道,您应当回去,清君之侧”
卢卿急忙打断了他,“来人啊!将他们带下去!!”
“栾君,您可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跟陛下作对您看晁错上位之后,我们这里的变化也很明显啊.那些心里有鬼的纷纷辞去了职务,告老还乡,其余的官吏也不敢再像平日里那样作威作福.连城门的甲士对待来往百姓时,都不敢克扣人家的东西,索要贿赂了这在以前可都是很常见的.”
“过往庙堂所资助的物资,来到陇西的时候总是会缩水,一问就是道路上消耗掉了.可您看如今,道路损耗都少了这么多.这不都是因为晁错的立威吗?”
“您可千万不能着急啊。”
“我知道,您不必多言。”
栾布再次看向了面前的奏章,翻看了许久,询问道:“现在还有缺乏人手的地方吗?”
“没有了各地的徭役都不缺人手了.都已经按着您的新规划在进行了.目前来看,还需要两年的时日,陇西就能焕然一新,道路平坦,驿站充足.城池四通八达.不过就是还有一个问题。”
“不是什么都不缺吗?还有什么问题??”
“陛下催促的有点紧.我前不久接到陛下的书信,陛下责怪我们这么久都没修好陇西的道路.还质问我们是不是有意拖延工程,想要骗他的钱.”
栾布脸色一黑,“这件事,您不必担心了,我来回复!!”
卢卿苦笑着说道:“陛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急着见到成果”
卢卿听到栾布低声感慨了一句,却没听清楚他在感慨什么,就看到栾布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然后破口大骂。
“非明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