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只有黄老抄别人的份,还不曾有人敢来抄黄老。
在看到奏章的那一刻,刘安整个人都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刘安几乎在下一刻就找到了答案,「是韩婴?」
刘安搞礼法是临时起意,不像韩婴,礼对韩婴来说,那是长期在钻研的内容,是自己的专业领域。
刘安不曾将他当成过自己的对手,这是因为刘安读过韩婴注释的书,韩婴的以忠治国,让刘安有了些感悟,却又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对向来喜欢借鉴的刘安而言,他这套理论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韩婴在大家们之中的风评呈现出了两极化,有人认为他是当时的圣贤,是浮丘伯之后另外一尊儒家大佬.有人却认为他是无耻小人,专攻奉承之术,批判刚正的大臣,以混乱邪恶的思想来残害年轻的士子们。
黄老的大家们通常是第二种看法要多一些,毕竟这厮最擅长薅黄老学派的羊毛。黄老以薅羊毛起家,岂能容忍一个儒生来薅自己的羊毛呢?
尤其是他那套忠君体系,更是深受各派之鄙夷,哪怕是最忠君的法家,都对他有些不齿,法家的舔的不是你这么个舔法。
刘安从他的书籍里大概知道了他的主张,并且确定这番主张不会被阿父所接受,这才不慌不忙的整理,可等他整理完成后,却惊讶的发现,韩婴居然抢先一步。
刘长也没有吊着他,「这厮先前跟着二哥来找我.随即说起了自己的主张,我觉得还可以接受,他就回去写了这奏章,虽然不如你精致,可大意几乎一样.你还是晚了一步啊。」
刘安收起了方才的怒火,若有所思的说道:「他的主张原先不是这样的,这么说,他是迎合阿父的心思,临时进行了调整?」
刘安的眼里闪过一丝敬佩,「此人倒是聪明绝顶。」「能做到这一步,是假人才。」
刘长将刘安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去找他算账呢!」「阿父,我是储君,比起得到功劳,国内出现一个学术大家,反而令我更加开心。
「可是你的谋划失败了啊…这下可是归了儒,不是黄老了。」
刘长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作为整个大汉人尽皆知的好爸爸,刘长向来是很乐意看到儿子们的失败的,并坚持用他们的失败来嘲讽他们,以达到激励(取乐)的目的!
「哈哈哈,还说自己是什么黄老后圣.整日跟人辩论,身边聚集近千个黄老士子.这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被韩婴给击败了吗?」
在得罪人这方面,长老爷还真的是有些造诣的,夸张的肢体语言配合那阴阳怪气,足以气死十个太尉。
可刘安没有半点生气,他的心态非常的不错,在阿父身边待久了…心态给磨砺出来了,完全不像一个年轻后生。
曹姝有些看不下去了,「陛下.您怎么能..」「无碍.阿父说的对。」
刘安很是平静,「这次是让儒家抢了先….不过嘛,阿父可还记得我的主张?百家出黄老,吸纳并用您看韩婴所做的,是不是就是百家出黄老的最好证明?他做的事情,是不是很附和我的主张?」
刘长顿时就觉得无趣,没有方才的幸灾乐祸。
孩子长大了就不好玩了,当初抢他肉都能气的哇哇叫,多好玩啊,现在不行了,还不如赐好玩呢。
刘安拿着韩婴的奏章,「阿父.这个能交给我嘛?」
「拿去,拿去!」
刘长大手一挥,不再理会这厮。刘安拿上了奏章,迅速离去。
曹姝有些欣慰,「安终于是长大了性格也沉稳了,不再是原先那般的急躁。」「他在各地设立学宫,还跟
王高联络,说是要改变太学的招募方式.留出二成的名额,用以奖励国学里那些家境贫苦却依旧求学的孩子们我看他将来肯定也会做出一番大作为的.」
曹姝说着话,「陛下觉得呢?」
曹姝看向了一旁的刘长刘长却早已靠着床榻,呼呼大睡。
刘安平静的返回了自家府邸,舍人们都在各地忙碌。刘安终于学会了如何运用这些舍人们。
冯唐的能力最强,最为靠谱,就跟当初刘长的季布一样,可靠的长辈……因此刘安让他来负责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麾下学宫的事情,刘安在少府是有自己的收入的,收入还不低,吕禄还给他送了几个小产业,说是资助他办事.他用这些财力在各地设立学宫,充分利用自己在黄老学派里的号召力,开了个「乡三老辅导班」。
用黄老思想来武装三老,完成他教化天下的大志向。
黄老向来对百姓宽松,对大臣严厉也就是如今长老爷这一套,刘安想要扩大三老制的作用,如黄老的主张:社稷为先,社稷为民。
刘安还在想办法削弱权贵们对知识的垄断地位,因此在王高代替浮丘伯后,他立刻开始想法调整太学的入学方式,他不想让太学成为权贵们的镀金场所,成为那些大家子弟们的进修之地,他要提拔更多底层出来的学子们。
在书建方面,刘安也算的上是尽心了,通过大量的印刷书籍增加书籍的流通度。毛芪就负责书籍方面的事情,因为他学识渊博,虽然名声不显,可拉出去也是可以跟韩婴打擂台的学问家。
他们弄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书,有配合图形来教导文字的,有教数学的,还有制作简易机械的都是那种最低级的书籍,他们随即大量印刷这些书籍,派发到各地。
剧孟被派去地方,他的主要工作是为刘安举荐贫寒人家的学子,剧孟自幼在底层混迹,不会轻易上当,不会被虚头八脑的那一套东西给唬住,寻常人的伪装也骗不了他。
张夫则是负责看管刘安的那些门客们,若是有人借着他的名义出去乱搞…就看张夫砍不砍他。
直不疑负责联络上下官员,算是刘安的专属说客,或者说是信使。
程不识则是陪伴在刘安的身边,出谋划策,若是有紧急的事情,就由他来处置。
回到了自家府邸,门客们急忙起身拜见,刘安笑着回礼,让他们继续坐下来钻研,刘安的府邸简直就是个大型的太学,当他回到内屋的时候,程不识有些惊讶。
「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被人捷足先登了韩婴。」程不识皱起了眉头,「要我去找他吗?」
刘安咧嘴笑了起来,「不必,做好准备吧,他会亲自登门的…」「这是.」
程不识还没来得及询问,就有门客小跑着走进来,「殿下!有自称太学韩婴者求见!」
程不识目瞪口呆刘安却示意门客将那人带进来。「殿下是怎么知道他会来的?莫不是早已派人通知过他?」「忠君啊储君也是君.」
刘安只是喃喃着。
韩婴自信的走进了府邸内,哪怕是被一大群目光不善的黄老们所包围,他的脸色也没有半点的变化,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这表情看的程不识都有些不悦,也就是张夫不在这里,不然你看他砍不砍你!
「臣拜见殿下!!」
韩婴面对刘安还是很恭敬的,很难想象这般深藏的傲慢和这般恭敬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却又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刘安没有说话,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臣今日前来,是特意向殿下请罪的。」
「哦?」
「臣多次阅读您的书籍,
深有感触您说的吸纳百家之学说,让臣格外佩服,臣日夜钻研,终于有了自己的感悟,这才上书陛下为天下设新礼,这新礼,就是臣按着您的主张,吸纳百家所成的,有法,儒,黄老,名四家之底蕴….若是没有殿下,臣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韩婴并不是故意来气刘安的,他甚至主动承认自己的学问来源与刘安,他的语气也很诚恳,他这是怕自己抢先会得罪未来的君王,也是担心刘安会影响他的谋划,特意来堵刘安的嘴巴,是刘安自己说的要吸纳百家,如今韩婴照办了,刘安再出手就有点不合适了。
他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保护膜,用刘安的盾来防备刘安有可能伸出去的矛。程不识更加生气了。
你这说的怎么还有点让太子谢谢你的意思呢??
「殿下的主张,是臣所知道的最适合治理国家的主张,百家各有所长,殿下要求治…无论是什么学派的主张,只要是能用以治的,那就可以被运用,在不同的领域可以搭配不同学派的主张来完成这个「治」,您的治不是一种手段,而是最终的目标……一切学术归根都是围绕着治.您的主张看似简单,却是最有效,也是最为长久的不是吸纳百家,不是兼并百家,唯可治者用也!」韩婴这番话,倒是消除了程不识的一些怒气。可刘安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可不是刘长,不会因为对方的几句奉承话就得意忘形,他能看得出韩婴对自己的深深忌惮,他说这些话,就是在防备着自己。
「您说的很好。」
「百家的学问从来就不属于某个人所用,这是天下共存的知识,谁都可以拿来用…只要能用就好。」
「我的主张,您学的不错。」
韩婴笑着说道:「殿下学识渊博主张也是非同小可,我只是学到了皮毛而已,尚且不知精髓。」
韩婴在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子认可了,他的这套主张,最担心的就是太子了。这位太子不只是选手,他还是裁判啊!
若是太子真的出手了,就是吞了自己的成果,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又不敢得罪,因此他一直盯着太子的举动,在得知太子去了皇宫后就急忙前来拜见,就是在消除隐患,如今看来,这个隐患是彻底消失了。
刘安平静的看着他,尽管他并没有想过去抢对方的功劳,也没有将对方当作自己的敌人,可是这种被拿捏的感觉,让他非常的不喜。
你能来请罪,我很开心,但是你用我的主张来对付我,将我当盗贼来防备……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殿下学问之精髓,非寻常人所能效」刘安笑了笑,「那你想要学吗?」韩婴一愣,「殿下何意?」「我的主张的精髓,你想学吗?」
韩婴有些困惑,一时间搞不懂对方的意思,试探性的说道:「臣愚钝…若是殿下有意教导,自然是愿意的」
刘安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程不识说道:「给我取来笔墨。」
困惑的不只是韩婴,程不识心里同样很困惑,周围那些门客们也很困惑,他们都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难道还真的要给此人讲课不成吗??
程不识拿来笔墨,放在了刘安的身边,刘安拿起了墨,正要动笔,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你的主张是什么来着?」
「臣的主张不值一提.」
「哦,想起来了.忠君,忠在孝先,忠最为大,是这个吧?」刘安打断了韩婴。韩婴下意识的点点头。
刘安奋笔疾书,那字迹极快,他一边书写,一边说道:「忠君啊……你这套主张被很多人所诟病啊…都说你是想要教出一群奉承小人的我倒是觉得还好」
在众人的注释下,片刻之后,刘安就收起了墨,将写好的内容递给了韩婴。韩婴接过纸张,看了片刻,脸色大变,再也没有方才的自信模样。刘安笑了起来。
「你的主张太偏激了.我按着自己的主张进行了吸纳和修正,你看如今的主张如何啊?忠在先,可忠的不是君王,而是社稷,是大汉这么一改,你的以忠治国理论就说的通了,可以按着你的理论来形成一个爱国观念,统一观念,加强各地诸侯国百姓的向心力,缔造他们的家国观念,民族观念,慢慢培养出各地的爱国主张这甚至可以用来教化那些蛮夷…忠在先,爱国在先,舍小家而取大家不是要忠与阿父一个人是要忠与大汉,忠与天下,忠与社稷等到各地开始接受这主张,那大汉就是不可分裂的
韩婴此刻目瞪口呆,他看着手里这被改的面目全非,却又极度附和当今大汉的主张,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刘安却没有再解释,只是挥了挥手,「我还有事要办,您还是拿回去慢慢学吧。」「这就是我的主张的精髓.等您学会了记得告知我一声。」
韩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府邸,等他清醒的时候,他手里还是死抓着那纸张,他脸上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太子当着他的面,只是用了片刻,就将他的主张改了个样,甚至改成了他本人都心服口服的程度
这是什么怪物啊!!!
韩婴从小到大,从来不曾败给任何人。
他总是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从不觉得有人能胜过自己。可这一次,他整个人的信心都被刘安直接摧毁了。就在他最擅长的方面,他受到了最大的羞辱。
他的几个弟子忧心忡忡的站在韩婴的身边,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去了一趟太子的府邸,就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太子要责怪我们吗??
「老师您无碍?」大弟子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韩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纸张,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烧毁手里的这纸张。「我无碍我.你们都出去吧我再想想」弟子们无奈的离开。
韩婴独自坐在书房内,盯着面前的纸张,失魂落魄。
「哈哈哈,殿下您这也太狠了.韩婴人都懵了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太子府这里可就不同了,刘安的表现让程不识和门客们都沸腾了。什么叫黄老圣人啊??这就叫黄老圣人啊!
用片刻的时日就击败你钻研几十年的学问,你想要效仿我黄老?好啊,你有本事的话来效仿啊!
刘安用事实给韩婴证明了一件事,虽然他既是选手又是裁判…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抛开裁判的身份,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选手,是其他选手都不愿意遇到的那种。
门客们大笑着,纷纷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没有看上好戏的众人,众人纷纷称奇。
程不识激动了许久,这才冷静下来。他忽然有些担心。
「殿下啊您这么做,会不会让您折损一个大才啊?」
「我看那韩婴也是很有才能的,虽说比你大了十余岁,可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学问,已经非常难得.若是他就此一蹶不振.」
刘安皱了皱眉头,「我也没做什么啊,他自己想要来效仿我的学问,我只是想教他而已。」
「何况.如果他真的是贤才,那这次受挫会让他受益无穷.如果我是他,现在就开始研究重新研究以中治国的主张了
刘安皱了皱眉头,「我也没做什么啊,他自己想要来效仿我的学问,我只是想教他而已。」
「何况…如果他真的是贤才,那这次受挫会让他受益无穷如果我是他,现在就开始研究重新研究以忠治国的主张了。」
「如果他受不了,从此一蹶不振,那只能说明他没有成为大家的资格。」「那正好,与其让他走向错误的方向,倒不如就此停步。」程不识摇着头,仿佛重新认识了刘安一般,认真的打量着自家太子。「殿下.您说实话,您现在的学问若是跟浮丘伯相比.谁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