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认同套认同
晁错板着脸,对这位皇帝的兄长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这些时日里,晁错引以为大敌的,就只有这位南边的吴王。
燕王有勇却暴躁武断,梁王国强却才疏学浅,齐王富裕却无大志向,长沙王强将却胆小懦弱,赵王昏庸无能。
而如胶东,河西,城阳等诸王更是不值一提。
唯独这位吴王,国强民安,上下一心,本身野心勃勃,长与智谋,善拢人心,简直就是庙堂的第一大敌。
整个吴国都愿意为他而死战,庙堂派去监督他的大臣最后都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晁错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削藩念头,大概还是出自对这位吴王的深深忌惮。
他的威望太高,实力太强,不说他有没有谋反的想法,但是已经具备了初步的谋反实力,他不谋反,那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
晁错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吴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刘恒倒是很平静,丝毫不惧。
“吴王当真是有胆魄啊,装模作样的来我这里,提议削藩?呵呵,大王就不怕失了宗室之心吗?”
晁错挖苦道。
“过去的时日里,颇得晁君的关照,晁君年年都要为我吴国输送大量的人才,寡人心里感激不尽,今日特意前来,拜谢一二。”
刘恒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晁错顿时破防,险些破口大骂。
他时不时派出一些人去分割吴王的权力,监督吴王,可派去的人去了吴国就不听他的了.为吴王所打动,直接投奔了吴王,有的还写回书信,劝说晁错不要对自家大王有这样的敌意
晁错咬着牙,愤怒的说道:“你有什么事便直说,不要耽误我办正事!”
刘恒这才开口说道:“我这次,是为了王权之事而来的,你要操办的事情,说是削藩,只怕不太恰当,陛下也从未说要削弱诸侯国,削弱的应该是王权才对,诸侯国强盛,对大汉来说是好事,诸侯王强盛,那才是坏事这些时日里,我一直都不赞同你的想法,不是因为反对你限制诸侯王,而是反对你削弱诸侯国。”
“你自己常常说,诸侯国的百姓只知其国,不知有庙堂而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始终都将诸侯国当作外人,听到哪个诸侯国开始富裕强盛,就开始龇牙咧嘴的,难道说,这些诸侯国的百姓,就不是庙堂的子民了吗?作为庙堂三公,你应当为诸侯国的强盛而开心才对.”
晁错此刻反而不生气了,他冷笑着。
“按你的说法,我倒是应该上书给诸侯国减免税赋,让各诸侯国积累更多的粮食,蓄养更多的军队?”
“你不是一直在推行郡国等同嘛.说实话,寡人从前还是很期待这件事,一直都在注意着你的做法,可惜啊,的做法,让寡人颇为失望。”
“寡人还以为你是要将诸侯国变成郡,没想到,到头来是将郡变成了诸侯国。”
“如今的郡和诸侯国有什么区别呢?郡守跟诸侯王都没有分别了.你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次才迫不及待的对郡守们下手,对吧?”
晁错脸色一沉,“天下大一统的时日终究还是太短,地域之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各地视外郡人为外族,毫无认同,更别提是诸侯国了想要扭转这种看法,能做的只是大规模的打通各地的来往”
“所以你才那般的赞同食货府.向来重农的晁错,高调的支持食货府,就是因为商业能加快各地的交流,能打破这种非我族类的隔阂对吧?”
听到刘恒的询问,晁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
“能猜到这件事的人很多,陛下曾对我说,交流有两种,一个是战争,一个是商贸我当然只能采取第二种,商贾们在各地流窜,陛下又打开了对百姓们的限制,允许他们外出,甚至鼓励那些余丁前往各地郡县生活这都是为了改变以郡为国,排斥他郡的情况.”
因为还没有经历过被胡人弄得几乎灭种的情况,因此在此刻各地之间没有同一个作为同一个民族的认同,大家见面了,不会说我们都是汉人,而是说我是汝南人,你是颍川人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关系,很多时候甚至带着敌意,郡县都是如此,更别说是诸侯国了。
刘恒点着头,“所以你才想积极操办那个刺史制吧?太子提出刺史制,是为了治理地方,而你,却是想要在郡上形成同一个州的认同,起码,往后汝南人和颍川人见面就不会互相打杀,会觉得大家都是豫州人.是同一个地区的了,刺史麾下,有郡,有诸侯国,也就是说,郡和诸侯国都会有同一个地域认同.其实你还是挺有想法,挺有才能的,我敢说,庙堂大臣,很少有能比得上你的。”
晁错只是觉得很愤怒,他咬着牙,“呵,没想到啊。”
他愤怒的不是吴王看出了他的想法,而是这天下能理解他的想法,与他为知己的,居然是他心里最大的敌人。
“我可以帮你来操办这些,无论是刺史,还是限制王权当然,我还是更擅长王权这一块,我在宗室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你想要让王权达到什么地步?若是你要让诸侯王完全成为摆设,大权完全交给大臣,在这一代,起码还是做不到的,不是说我们不愿意放手,而是情况还不允许,庙堂还需要我们这些人,或许再往后三四十年,地方大治,道路四通八达,庙堂的命令可以传达到任何一个地方,到那个时候,诸侯王就可以安心在王宫里游玩,权力出于相”
“这个我明白,我要推动诸侯国的革新,让诸侯国与郡一类,权力三分,诸侯王可以督促他们做事,庙堂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统帅他们迎敌,但是不能再作为一国之君,肆意横行并且,要服从派遣的刺史.刺史必须要有资格监察诸侯王。”
“可以。”
刘恒点着头。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晁错开口询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位会无条件的来帮助自己,刘恒盯着他的双眼,“很简单,事成之后,我要你辞三公之位。”
“我担任三公,会让你觉得有威胁嘛?”
“不,大汉目前所需要的是稳步向前,你过于激进,不适合继续担任三公。”
“好,若是能办成这件事,我就上书请辞,不过,陛下是否会答应,那就不好说了。”
两人就此达成了协议。
与此同时,长乐宫内,赵佗正在跟吕后聊着一些过去的事情,两位老年人还是挺有共同话题的。
他们谈起秦国时的情况,周边的年轻人恍若在听天书,完全不能理解那个时代。
“我看南越王是愈发的硬朗了.比当初拜见我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很多啊。”
吕后感慨道。
赵佗摇着头,“怎么会呢,我长期在南,那边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到处都是瘴气,一下雨,就下的没完没了的,我这老骨头啊,一逢下雨,就疼的无法忍受.当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恨我这儿子,又没有什么才能,才疏学浅唉,倒是太后,当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啊。”
“哪里的话.如今,我不拄拐杖,已然无法走路.饭量也是越来越少,吃不得一碗米。”
赵佗轻笑着,“还是那张相的身体最好啊,我听闻,张相如今还能吃肉饮酒,还常常纳妾.当真是.,.”
“您也不赖啊,我可是听说,您在南越,常常与甲士搏斗,互有胜负我知道您是有勇力的,当初因为武艺最出众,故而留在始皇帝身边保护他,后来出征南越,更是常常以少胜多,手持长矛,徒步冲锋,斩首数十,一战而升三爵,无人能挡.”
“南越人都极为惊恐,见到您都不敢再交战,到如今,您的威名还不曾削弱.”
赵佗脸色一变,急忙摇着头,“这都是些谣言,我这年龄,如何能跟甲士搏斗,不过是锻炼身体,那些甲士也都是让着我,怕我受伤而已,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我与甲士搏斗天下岂有年近八十还能与甲士搏斗的人呢?还是得您,容光焕发”
一直都在旁听的刘长终于忍不住了。
“对对对,你们都很年轻,一个力搏甲士,一个幻光焕发,就我老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咱能不能换个话题?”
两人的谈论顿时就被打断了。
刘长一把抓住赵佗的手,“既然聊完了,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谈!”
赵佗就这么一路被刘长拖拽着来到了厚德殿,刘长松开了手,打量着面前的老头,“阿母还真没说错,你还是挺有力气的,你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说不定我们还能打过一场.”
没有吕后,赵佗的脸色顿时就放肆了不少。
他得意的说道:“老夫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能把你按在这里打。”
“呵,项羽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刘长颇为不屑,举起了自己那手臂,高高隆起的肌肉,“看到了嘛?”
“你把老夫从长乐宫拖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刘长无趣的坐了下来,“我有事要你帮忙,你要全力相助。”
“老夫在南边活得太久了,都不知道中原的礼仪已经变成了这样,找人办事,还是这般模样,你干脆躺在床榻上,就说:赵生,帮我做了这件事这样不是更好嘛?”
“晁错要削王,四哥已经答应要出面了,四哥在诸王里最有威望,而你呢,是诸王里最老的那个,年纪都快比得上四个胶东王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四哥,跟着他来办成这件事,只要你们两人同意了,我想其他诸王就不敢反对了,这件事,我也不会完全交给你们来操办,我会亲自出面,但是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你们来办。”
“我若是亲自开口,他们肯定也不会反对,但是吧,二哥刚刚逝世,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开口.还是你们来吧。”
赵佗眼角一跳,“老夫就是诸侯王,要老夫自己削自己?”
“你可以不削啊,被人逼着削和自己主动削,还是有区别的吧?”
“你要是不削,我就只能掐着你的脖子来削了。”
“就你这番话,都可以遗臭万年了.”
“放心吧,不会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些话的,司马喜今日休假。”
赵佗轻轻抚摸着胡须,说起来,赵佗早已没有了过去的想法,什么割据一方,现在都是统统不存在的,以大汉的强度,这发展规模,任何人妄图割据,能守一个月都是祖坟冒青烟,更别说,如今的南越,也根本不是他当初的一言堂,内部倾向大汉的人不少,他今日说割据,晚上可能就有人进来割他的脑袋换军功了。
限制王权是必然的,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吧,也不能答应的这么快,起码也得给自己弄点好处吧?
“我也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刘长不屑,“就知道,你就不能像四哥那般大公无私嘛?说吧,什么事?”
“以大汉的制度,我逝世之后,嫡子继承王位,而庶子们却只能封侯.我想,若是可以,在我逝世之后,将我两个庶子也封为王.不需要太大的疆域,哪怕只有几个县”
到了如今,老头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宗族了。
而推恩令不是无条件的封,是看血统的,只有嫡子才能得到封王的机会,就说齐王,齐王逝世之后,也只有那三个嫡子封了王,其余子嗣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好点的能封彻侯,其他可能就只是个关内侯,连食邑都没有而赵佗只有一个嫡子,他若是死了,他的儿子能继承一块土地,封为王,其余郡县,就要落在庙堂的手里了。
赵佗看来是对自己的嫡子很不信任,让自家多两个小王,家族的传承就不会轻易断送,哪怕嫡子出了事,其余两脉还能继续,而在大汉当彻侯是很危险的事情,每年都有彻侯被罢免,封王就有了保障,只要不犯下大错,就不会轻易被除国。
“这不难,我可以做主。”
“本来就是要推恩的,既然你想让庶子们也能继承你的诸国,那我就随你的心意,等你死了,我会让你的两个庶子也继承王位。”
赵佗松了一口气,“你莫要怪我,我的儿子不成器,生性如此,我一直都很担心,他会为我招惹大祸,弄得宗族皆灭,而彻侯.唉,这一年都不知罢免多少彻侯我已经老了,所在意的只有宗族里的那些后人。”
“无碍,我能理解,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我们就谈一谈正事,你有什么想法?”
“诸王之内,梁王和长沙王定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胶东王毕竟年幼,纵然有意见,也不敢反驳兄长,而所要在意的,就只有燕王,赵王,河西王,齐王这几位,燕王暴躁雄武,而且素来有报复,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手里的大权,赵王的为人,我在南边也曾听闻,据说是个残暴无谋的君王,至于河西王,他年轻,又有周勃这样的人辅佐他,多次对外征战,而且他阿父刚刚逝世,也不好强硬的出手.至于齐王,齐国强盛.”
听到赵佗的分析,刘长摇着头,“不对。”
“刘祥这个竖子,在过去是很冲动的,可如今嘛,早就学乖了,周勃年纪大了,上战车都费劲,压根不会有什么问题,赵王就更是如此,赵王对庙堂没有丁点的威胁,反而是庙堂对他的威胁太大,要不是我拦着,赵王都已经被处死几十次了,齐王刚来长安,就急忙来跟我认罪,到现在都吓得不敢出殿,唯独会反对的,可能就是燕王了。”
“但是吧,燕王这个人,与我的关系是很好的”
“那陛下还在担心什么?何须如此麻烦?”
赵佗有些茫然。
“我不是担心能不能限制他们,我只是在想如何限制他们才是最好的,诸侯王目前还不能完全成为摆设,要为朕镇守四方,这其中的一个度,是很难把握的,你以为四哥就是来帮着我镇压他们,让他们不敢说话??你未免有些太小看我了,这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四哥是帮我把关,不至于削太狠。”
赵佗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说道:“看来我确实是老了。”
“可不得老,你是给始皇帝干过护卫的,那始皇帝都死了多少年了.你给我说实话,当初始皇帝炼丹,是不是被你们三个给偷吃了?一个是始皇帝的图书管理员,一个是他的医,一个是保镖结果到现在,你们三个还活蹦乱跳的”
赵佗轻笑了起来,抚摸着胡须,“或许如此吧。”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吕禄起身,说道:“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在陛下的治理下,老人越来越多,寿命越来越长,这正是陛下仁德之政的最好体现!在陛下的仁德下,老臣们无病无灾,各个善终,陛下实乃千古一帝!!”
刘长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情况?误食了张不疑的药?”
吕禄清了清嗓子,“陛下,臣也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