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一夜夫妻百日恩

一切都是命运，苍天注定，刻在三生石上，历经光阴长河冲刷，不曾磨灭！

“垂柳堤畔柳低垂。”申元邛按捺不住胸中欢喜，强作镇定，一字一句念出下句，声音微有些颤抖。这一刻，红鸾星动，运数垂青，他意识到人生的长河已绕过险滩，流向未知的沃野。

那少女细细品味着下联，似乎惊呆了，过了良久，她才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莫非这就是天意？你？竟然是你？我要经历的最后一劫，竟是一个铜臭十足的龌龊商人？师父啊师父，你可从来没跟我提起呀！”

铜臭十足，龌龊商人，片言只语随风吹入耳中，令申元邛感到有些尴尬，他咽了口唾沫，讪讪地为自己辩解：“别这样说，我是商人出身没错，不过……并非所有的商人都铜臭气十足的……”

那少女听若不闻，她恍惚了一阵，眉头舒展慢慢开来，似乎想通了，向申元邛展颜一笑，拉着他的衣袖道：“你能对出下句，因缘天注定，不可违逆！罢罢罢，我是碧霞子，请随我来，前方花树深处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如果不嫌蜗居简陋的话，还请你前往歇息，进些饮食。”

月光照在她脸上身上，仿佛戏文里的射姑仙子，令人目眩神迷。碧霞子言笑盈盈，殷勤相邀，申元邛受宠若惊，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老天跟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他用力摇摇头，伸手捏住手背的皮肉，待要用力拧，又松了开来，如果这是梦，那么他希望继续做下去，永远都不会有醒来的一天！

二人穿过茂密的花木，沿着崎岖的小径登上半山腰，月光在前引路，照亮落足之处。碧霞子身形窈窕，风姿绰约，申元邛注视着她一举一动，浑然忘却饥渴，只觉心中平安喜乐，别无他求。

无移时工夫，碧霞子停下脚步，申元邛走到她身旁，举目望去，但见左右两棵参天巨树，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座天然的门户，里面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庭院，落花似锦，巧夺天工，没有半分人力雕琢的痕迹，山涧绕着几间屋舍潺潺流过，给平静的画面涂上了一抹亮色。

碧霞子微笑着邀请贵客入内，申元邛下意识整了整衣衫，随她踏进庭院，跨过一座石板小桥，来到主屋内。厅堂内供着九天玄女的画像，左右各有一间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桌椅床榻全是彩石制成，铺满了落花，高低错落有致。抬头望去，屋顶被茂盛的枝叶所庇荫，不见天日，四壁覆盖着无数花叶，香气袭人，简直就是一处天造地设的仙境！

碧霞子请申元邛在厅堂稍坐，转身去往厨房，片刻后端了几盘肴馔出来，微笑说：“你一定饿了吧，如果不嫌我手艺粗糙的话，尝尝看，这在人间是吃不到的！”

不愧是仙家手段，变化无穷，顷刻间工夫，煎、炒、蒸、煮，色香味俱全，不过……怎么一盘盘全是花瓣？没有鱼，没有肉，连最普通的蔬菜都没有！只听说过干花入药，又或者煎汤沐浴，难道也能够食用？申元邛提着筷子，神情有些尴尬。

“这是仙家上品，延年益寿，对你大有好处的，别浪费了！”

申元邛硬着头皮尝了一口，嗯，甘香肥美，入口即化，真是打嘴巴也不肯放。跟这些花瓣相比，人间的美味简直就像尘土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碧霞子见他饥肠辘辘，吃得香甜，不觉抿嘴微笑，又殷勤地奉上了百花酿，芳冽可口，味同醍醐。不一会工夫，申元邛把酒菜吃完，只觉饥渴一扫而空，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仙家上品，延年益寿，可遇不可求，申元邛心中暗暗窃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觅得仙缘，这真是祖上有灵，十世修来的福气。但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充满了疑团，忍不住郑重问道：“碧霞仙子，你为何……对我另眼相看？”

碧霞子沉默片刻，涩然道：“这是个久远的故事了……你若不甚疲倦，我便长话短说……”

申元邛见她眼帘低垂，似在缅怀往事，等了片刻不见其开口，当下催促道：“愿闻其详！”

碧霞子如梦初醒，慢慢道：“……在很早以前，山里有那么一家子人，母子俩带着一个童养媳妇过日子。他们在山坡上开垦了几亩田，辛苦劳作，但是石多土少，地力贫瘠，天公又不作美，浇两桶水都要走好几里山路，只能种些山芋和胡萝卜，既当粮食又当菜。”

碧霞子的眼神澄澈如水，睫如乌羽，鼻腻鹅脂，申元邛恰到好处流露出倾听的神情，其实是在偷看她秀丽的容貌。生意场中逢场作戏，亦属寻常，他也曾陪同一干富家子弟寻欢作乐，见识过春兰秋菊，环肥燕瘦，但像碧霞子这般仙姿玉容，却是连做梦都不曾梦见。

“一年忙到头，粮食不够吃，婆婆整天和儿子吃煮山芋，认为那玩意儿又甜又补人，却叫童养媳吃胡萝卜充饥。倒也不是存心虐待，只是人总有个亲疏远近，童养媳毕竟是外人，保不定没圆房就夭折了，方圆百里也是常有的事……”

申元邛顺着她的口气插嘴道：“老人家偏心眼，儿子媳妇还不都是一家人，一碗水要端平。后来怎么样了？”

碧霞子看了我一眼，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自顾自说下去：“日子久了，婆婆发现童养媳身体强健，脸色也红润，小毛小病不上身。她这才知道胡萝卜才是好东西，比山芋更补人，就和儿子也改吃胡萝卜了。谁知，不久以后，童养媳就成仙飞升了。为啥呀？原来，胡萝卜地里有一株六品叶人参，被她糊里糊涂吃了下去。”

“那童养媳飞升以后，机缘凑巧，拜在九天玄女的门下修持。玄女说她尘缘未尽，她那前世的丈夫堕入轮回，苦苦挣扎，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必须找到他，度化他，才能斩断尘缘，升入天庭，成为一名真正的神仙。可是人海茫茫，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申元邛，欲言又止。申元邛也不是迟钝的人，心如明镜，犹犹豫豫道：“那童养媳就是你吧？难不成我的前世，就是你那吃山芋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