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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看看这本诗集。”
进入书房之后,方茹就兴冲冲的走到赵俊臣身边,递给了赵俊臣一本诗集。
赵俊臣接过一看,面露惊色。
这本诗集的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写着《鹤溏诗集》四个大字。
“鹤溏……”赵俊臣眉头轻轻皱着,喃喃自语道:“鹤溏、鹤溏居士……这不是郭汤的别号吗?这本诗集是郭汤的?”
少傅郭汤的雅号乃是鹤溏居士,据说是因为他府中池塘边养了一只白鹤的缘故。
另一边,方茹则是连连点头,神色间兴奋依旧,一双杏目闪闪发亮,说道:“这本诗集正是郭汤的作品,里面收录了郭汤的诗词总计七十余首。相公,我找府里的几位先生刻意看过了,这本诗集里有好几首诗词大有问题,说是反诗也不为过。”
说完,方茹就走到赵俊臣身边,翻开了赵俊臣的手中诗集,指着其中几句说道:“相公你看这首《春望》,里面有一句‘帝王待士诚’,这完全是毫无遮掩的讥讽当今陛下啊。”
赵俊臣的文学素养非常一般,也从来都不擅长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听到方茹的表诉之后,心中不由疑惑,问道:“这诗句有什么问题?”
方茹也不在意,只是详细解释道:“相公你应该知道《孟子》中有一句话,曰‘士诚小人也’,如此一来,郭汤这句诗的用心就值得深思了,岂不是说陛下只懂得一味重用小人吗?若是进一步引申,岂不是在说当今陛下乃是一位无道昏君?”
听到方茹的解释,赵俊臣不由一愣,才发现这首诗句竟然还可以这般引申理解。
另一边,方茹则是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首诗说道:“相公你再看这一首诗,表面上是赞颂我朝太祖的诗句,看似洋洋洒洒百余字皆是歌功颂德,但里面却接连用了‘帝扉’、‘一生’、‘殊人’等词汇,更是对朝廷的大不敬啊。”
说到这里,方茹也知道赵俊臣不能理解,于是进一步解释道:“所谓‘帝扉’可同‘帝非’,所谓‘一生’可同‘一僧’,而‘殊人’的‘殊’字拆开的话更是变成了‘歹’、‘朱’二字!这些字句深究起来,分明是在讥讽太祖当年曾经出家为僧,成为帝王之后就实施暴政……”
听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有些目瞪口呆了,发现这种事情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与此同时,方茹则是翻着诗集继续向赵俊臣解释道:“相公你看,还有这句诗词,‘满城妇人哭征夫’,明显是在讥讽陛下好大喜功的,还有这首诗的这一句……”
听着方茹的不断解释,赵俊臣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无奈,但接着则是联想到了什么,却又面露深思之色。
等方茹把郭汤诗集里的“反诗”向赵俊臣详细解释了一遍之后,沉默良久的赵俊臣终于开口问道:“茹儿,你是打算让我利用这本诗集制造一场文祸,以此来对付郭汤?”
所谓“文祸”,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文字狱”了,自隋朝开始就已经出现,到了清朝时期则是达到了巅峰。
而明朝时期,“文字狱”就已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了,尤其是明太祖、明成祖、明世宗与明神宗这几个阶段,明朝的文祸更是让天下士林人人自危,许多儒生害怕祸及自身,都不敢入朝为官了,甚至还出现了“多诈死、佯狂,求解职事“的情况。
所以,若是利用方茹手中这本诗集为由头对付郭汤,倒也算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以德庆皇帝的性格,若是看到这些讽刺自己与明朝列祖列宗的诗词文章,必然会勃然大怒,到了那个时候,郭汤就算是被斩立决也不奇怪。
另一边,方茹连连点头,此时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帮助赵俊臣的办法——这是她最在乎的事情——所以她的表情颇是振奋。
于是,方茹详细解释道:“今天上午时候,茹儿听说郭汤在庙堂里弹劾相公的事情之后,愤恨他言语恶毒,就想要惩治他为相公出气,然后茹儿就想到了同济庙收集到的关于郭汤的某些情报,郭汤此人一向是沽名钓誉,若是写出了一首水平之上的诗词,必然会四处宣传,只希望人尽皆知,但他府中却另有一本诗集,里面收录了许多他没有传世的作品,当时茹儿就想,这些没有传世的诗词必然是大有问题,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刻意隐藏?”
说到这里,方茹的表情愈加得意,又说道:“同济庙在郭汤府中也有安插眼线,今天郭汤被相公整治的不轻,还曾经一度昏迷了过去,所以郭府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而同济庙安插在郭府的眼线则是趁机将这本诗集偷了出来交到茹儿手中,茹儿向府里几位先生询问之后,发现里面果然有很多诗句大有问题,只要相公你把这本诗集交给陛下,那么郭汤就临死不远了!”
若仅仅只是为了惩治郭汤,那么方茹的这个计划自然是很好,一如往常的直接有效。
然而,方茹毕竟只是一名未经宦海磨练的女子,她的精明干练绰绰有余,但大局眼光却是有限。若是让她具体负责操办某件事情,方茹必然是不会令人失望,但若是让方茹考量长远、掌控全盘,方茹恐怕就会顾此失彼、舍本逐末了。
于是,听到方茹的建议之后,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若只是为了惩治郭汤,茹儿你的建议自然很好,但仅仅只是一个郭汤罢了,我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惩治他,但若是仅仅为了他就刻意掀起一场文祸,对我而言可就是因小失大了。”
这一次,却是轮到方茹听不明白了,问道:“因小失大?茹儿不明白相公的意思。”
赵俊臣详细解释道:“对我而言,惩治郭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掌控权势、改善名声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事情,唯有掌控了足够的权势、扭转了狼藉的名声,我才能够在庙堂里长远立足,不用再担心陛下他将我当做夜壶随意抛弃。”
对于赵俊臣的长远计划,方茹自然明白,此时听到赵俊臣的讲诉,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赵俊臣又说道:“然而,我如今的权势越来越高,就算是军镇与内廷都已经逐步渗透了,掌控权势的计划还算是一帆风顺,但我扭转名声的计划,却是迟迟不见成效,按说我为了扭转自己的狼藉名声,近年来颇是费了许多心机,灭蝗灾、开粥厂、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甚至是惩治某些为非作歹的酷吏贪官,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但我在朝野的名声依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茹儿你觉得这是为何?”
方茹茫然摇头。
赵俊臣又是一叹,解释道:“因为,在这个时代,百姓们相信读书人,而清流则是读书人的领头羊!只要清流们认定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贪官,那么读书人也会跟风宣扬,百姓们自然也就盲目信从了……所以,我哪怕做再多的事情,但只要清流们与读书人对我的印象不变,那我的名声就得不到根本性的扭转!”
说到这里,赵俊臣转头向方茹看去,问道:“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能采纳你的建议了?”
方茹脸上满是失落,点头低声说道:“相公若是为了区区一个郭汤就特意掀起一场文祸,那么相公你就会彻底失去天下士子之心,与读书人的关系就再也不可能扭转了,这样的话,相公你打算扭转声誉的计划,自然也就再无成功的可能。”
赵俊臣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你也知道我不久后就会迎娶崔倩雪为妻,正是因为崔倩雪的祖父崔勉乃是清流领袖,我选择崔倩雪为正妻也就是为了扭转自己与清流的关系,并且我近年来也一直都在改变自己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印象,这一切都是为了扭转自己在朝野的名声,却不能因为一个郭汤就前功尽弃了,那样的话可就是捡了芝麻丢西瓜了。”
方茹的神情愈加失落了,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帮助赵俊臣的方法,却没想到自己最终只是在给赵俊臣添乱而已,甚至还险些坏了赵俊臣的长远布局,于是她的心情难免是有些苦涩难言。
见到方茹的神情之后,赵俊臣却又突然一笑,伸手握住了方茹的柔荑,温声说道:“不过,你的这个建议依然是极好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只不过用错了方向……事实上,你的这个建议让我心中有了一个新计划,若是这个计划进展顺利的话,那么我就可以极大的扭转自己与天下士林之间的关系,让天下读书人对我产生感激之心,到了那个时候,再有崔勉的暗中配合,我扭转自身声誉的计划,就必然能够收获空前的成果!”
方茹的所有心思都扑在赵俊臣身上,见自己的计划不仅没有给赵俊臣添乱,反倒是会为赵俊臣提供极大的帮助,方茹的一双眸子瞬间就再次明亮了起来,问道:“真的?”
赵俊臣笑道:“自然是真的。”
然后,赵俊臣伸手拍了拍郭汤的诗集,说道:“这本诗集自然要交给陛下,制造一场文祸也是必须的,事实上,我打算制造一场规模浩大的文祸,受到牵连的读书人越多越好!这本诗集一旦呈交给陛下之后,陛下他必然会是勃然大怒,并且还会严令朝廷监管天下读书人、严查各类反诗案。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再稍稍推波助澜,那么天下读书人必然会人人自危,许多名家大儒都会受到牵连……不过,这本诗集不能由我来呈交,这场文祸也不能由我来亲手点燃……恩,西厂与我关系不浅,这件事最好还是交由东厂来办……”
说到这里,赵俊臣笑吟吟的向方茹问道:“茹儿你说,若是那些名家大儒们受到了文祸的牵连,最终又由我暗中出手救下,那么那些名家大儒们将会如何看我?”
听到赵俊臣的计划,方茹一双杏目中精光连闪,却是再次兴奋了起来,答道:“自古以来,文人最是没有骨气,立场也从不坚定,别看他们如今对相公你满是厌恶,但只要相公你能够救下他们的性命,那相公你自然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必然会转变立场,对相公你称赞有加、歌功颂德了!”
说到这里,方茹愈加兴奋了,又说道:“到了那个时候,随着这些名家大儒们的立场转变,天下读书人对相公的看法也同样会发生变化,受到读书人的影响之后,百姓们对待相公的态度也会发生变化,然后相公你在朝野的声誉就能够彻底扭转了!……相公的这个计策,当真是绝妙!”
赵俊臣笑着点头,说道:“我能够想到这个计划,全都是茹儿你的功劳。”
听到赵俊臣的夸奖,方茹只觉得心底抹了蜂蜜一般,愈加的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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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赵俊臣完善自己扭转名声计划的同时,此时的德庆皇帝,却是突然召见了七皇子朱和坚。
准确的说,是七皇子朱和坚前往后宫探望母亲萧贵妃,让德庆皇帝“偶然间”得到了消息,于是德庆皇帝也就“突然起兴”召见了七皇子朱和坚。
一切看似都是巧合,绝不会让任何人产生更多的想法。
御书房内,德庆皇帝目光炯炯的打量着七皇子朱和坚,而朱和坚则是一如既往的表现恭顺,只是向德庆皇帝行礼问安之后,就垂首静候德庆皇帝的问话,
打量了七皇子朱和坚良久之后,德庆皇帝终于是开口道:“坚儿,听说你最近身体状况已经是渐有好转,朕原本还有些怀疑,但如今看你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站了这么久也不见吃力,看来你的身体是当真好转了,那么朕也就安心了。”
朱和坚的脸上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感动,说道:“父皇朝务繁忙,竟然还会顾念孩儿的身体,孩儿心中感激……还望父皇安心,孩儿的身体确实是大有好转了。”
德庆皇帝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朱和坚的神情变化,又说道:“见到你身体好转,朕确实是安心了,只是这样一来,朕也就再无理由将你继续留在京城了……朕已是决定,再过两日就为你册封王位与封地,让你离开京城前往封地镇驻,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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