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来说,这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但是,李大连他不是一般人,他看的很长远。
现如今的邺城战场上,最不必要的一件事,就是拼命。
氐秦还有前途吗?
曾经不可一世的苻坚不是已经死透了吗?
他这样强悍的人,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这样死在长安城里,他们这些流落在外的氐人,还有什么拼命的必要?
最重要的是,李大连对自己的定位。
别的人,比如杨白花之流,之前在军中,好歹也算是有威望的,是个正经的将军。
以邺城之战为,奋力一战,或许还能为自己搏出一个前程来,裂土封疆,把自己的地位提升一大截。
再比如符丕,他自然会为了邺城拼命,那是他自己家的家业,他不出力,谁还会出力?
换做他李大连,就绝对没有那种可能了,本来他在氐秦军中就不受待见,以至于,从军时间一点也不比杨白花短,论武艺,也是可圈可点,战场上的经验也一点不少。
饶是如此,人家都已经是将军了,他还只是个小小队主。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忍了许多年了。
就在邺城这个地方,自从符丕来了,他就一直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挨日子,不只是符丕他们讨厌他。
邺城里的老好人,现在就站在北城楼上主持大局的张蚝,对他也是不疼不痒的态度。
李大连被无理由压制,这样的事情,张蚝也心知肚明,他要是觉得李大连冤枉,想要主持公道,他早就出声了。
而现在,看看李大连的官职,就知道,这些年来,对他的处境,谁也没有伸出援手。
别看老李平日里是个嘻嘻哈哈不着调的个性,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为了升官发财,为了能在城里混的更好一点,就让他出卖自己,去拍符丕的马屁,他绝对不干!
当然了,他也看得很清楚,别人拍马屁,或许能高升,他去拍马屁,那就会沦为正宗的马屁。
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轻飘飘的。
而现在,看到了氐秦形势的暗澹,李大连便毅然决然的作出了决定,一个和城中大多数氐人不同的决定。
“城墙那边,晋军的攻势如何了?”他慢悠悠的说道,好像这场仗,晋军发挥如何,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在他身后伺候的小兵,连忙俯下了身子:“已经进城了,现在还在瓮城那边进攻,不过,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突破瓮城。”
“那边的士兵已经不多了,抗不了多久。”
不只是李大连脸上笑嘻嘻的,给他报信的小兵的表情也堪称喜悦,这是自然的。
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能被李大连这样的人看中的人,自然也是和他志趣相投的。
晋军的战况好,那才是他们最高兴的事。
若是符丕看到这样的场面,暴脾气的他,说不定会当场就结果了李大连的小命。…
这个没脸没皮的人!
没脸没皮又怎样?现在人家李大连活着,你符丕呢?
已经下到地狱的第几层了?
数的出来吗?
于是,李大连虽然是区区一个队主,以往在邺城里根本没有人注意的小卒,而现在,却拥有了决定邺城命运的能力。
符丕虽然是氐秦嫡系,正宗的宗室,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黄土堆连连叹气而已。
“很好,很好!”听到了小兵的汇报,李大连更加放心了,这帮晋人确实是靠得住的!
“队主,那接下来,我们要做点什么?”
“依属下看来,这边的形势也就是这样了,再坚持也没有什么意思,要不然……我们就……”
“就什么呀?”
“说出来。”
这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吗?偏要让人家说出来,这很难办呐,明明李大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却还要把球提给小兵,这不是欺负人吗?
“就是议和的事啊!”
球踢到自己这边,小兵也只能接着,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好听的说法。
一张口,就把李大连给逗笑了。
议和?
亏他想得出来!
“也差不多了。”李大连抬头看了看天,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他能看见个鬼啊!
现在的天色只有一般黑和特别黑的区别,对于投降这件事来说,没有一点意义。
李队主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小兵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亦步亦趋的从城楼上走下来,周围都是自己人,李队主倒是也不必担心有人袭击自己。
更不需要多带几个人当护卫。
那小兵虽然是个同谋,但是脑子还是不够好使,就在刚才他还在担心李大连身边没有几个人,要是被敌军的弓箭袭击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真是会开玩笑。
他们现在是要干什么去?
投降啊!
虽然嘴上说的好听,是什么议和,实际上,看看现在的形势,氐秦哪里还有议和的资本?
这么丢人的事情,只他们两个知道就足够了,把更多的人招来,是还嫌不够丢人吗?
再者说,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要机密着进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毕竟,现在的邺城也不完全是他李大连一个人说了算,北城那边,还有张蚝呢!
而张将军现在,完全还蒙在鼓里呢!
根本对南城这边的情况还一无所知,虽然很快他也会知道的,总是瞒不住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大连才抬起沉重的屁股,抻开了懒筋,从城楼上下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南城已破,张蚝还未及救援的这个当口,整个南城这边全都是李大连一个人说了算。
如果被张蚝逮到,这件事可就办不成了!
可若是晋军一来,李大连就竖起降旗,那也太过分了些,太假了些。…
毕竟,他还是秦军序列里的一员队主,这要是不战而降,不说能不能向张蚝交代了,就是身边的这些兄弟,恐怕也饶不了他。
于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一旦晋军这边的形势不利,或者说是他的计策出现了什么岔子,他也好给自己找个借口。
你看,城下伤亡这么多,晋军也折损不少,我可不是没有抵抗,只是能力不济而已。
城中现在缺乏将才,这一点,李大连比谁都清楚,但凡还有个可堪使用的人,张蚝也不会把他拉出来,登上南城楼。
只要态度好,就算是失败了,在张蚝那里也算是有个交代。
而现在,正如李大连预料的,秦兵这一次是真的不行,根本就不是晋军的对手。
当士兵们都看清真相,这个时候再投降,就不能怪李大连无能了,这应该算是大家共同的选择。
很正当的,李大连就把责任从自己的肩上卸下去了。
也不必鄙视他的行为,认为他自私自利,只为了自己打算,却不顾大家的死活。
更没有尊严,不要求他和邺城共存亡吧,至少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他可是队主呢!
自有一份责任。
但是,那是英勇的队主才有的心情,对于李大连这种人,他都已经决定要投降了,还是在氐秦并没有彻底失败的这个当口,你还指望着他能有什么觉悟?
推脱责任,才是他的常态,而现在只能说老天爷也帮忙,李大连的每一步操作,都精准的踩到了点位上。
正在他从城楼上慢悠悠的走下来的这个时候,另一边,北城楼上,也有一位老者正匆匆的跑下来。
虽然老者年纪大,但是若论腿脚,可是比李大连队主利落多了,匆忙的脚步也充分的体现出了他的焦急。
这位老者,正是李大连的死敌,张蚝!
他正要跨上马背,奔向南城,兴师问罪!
南城墙之内,瓮城范围里,晋军主将也难得的清闲了一会,战斗陷入了僵持,他有意的让麾下的士卒都稍稍的放缓了进攻的节奏。
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看看氐秦的架势也知道,翻转不过来了,那为什么不减缓一点进攻的速度,减少一些伤亡?
是个人,就是爹生父母养的,谁没有家庭,谁没有高堂幼小?
王侍郎这个人心善,看不得尸横遍野的场面,能维护一点就维护一点。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不一会,一个人又变成了两个人。
王谧之所以会注意到他们,实在不是他眼神太好,而是这两个人的行为,太诡异了。
从城楼再到城墙这一路上,到处都是秦兵,尤其是瓮城的各个建筑物里,秦兵更是扎堆出现。
并不是他们不想出来,而是他们面对晋军强大的火力,只能躲在小小堡垒里,不敢探头。…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保持着攻势,而朝向王谧走来的这两个人,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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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仅没有出招,什么兵器也没有使用,还特地从一个角落的缝隙里,钻入了瓮城和内城之间的一条小道!
“我去!”
“这里居然还有这种玩意,我竟然都没发现!”
要不是亲眼看到两个人跳进了夹墙,王谧根本就不能相信这样的事。
这也太魔幻了,他热乎乎的小心脏,顿时冒出了几丝凉气,后怕的不得了。
若是刚才,他们乘胜追击的时候,秦兵突然从这狭长的通道里冒出来的话……
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秦兵还不是一狙一个准?
但为什么有这样一条隐秘的,完备的密道,秦兵却放在那里,没有使用呢?
就让它那样荒废着,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奇怪,真奇怪。
何迈来到了他的身边,王谧立刻把刚才看到的怪事告诉了他,何迈听过后,也是啧啧称奇。
但现在的情况,只是好奇是没用的。
还是要加强防护才是,于是由何迈亲自带领,十几个亲兵保护着,王侍郎就这样被团团围住。
成了保护动物。
严格说起来,王谧当然不需要别人保护,他现在呆的位置,秦兵根本就照顾不到。
但是,兄弟们盛情难却,他也只能先按照他们的想法办事。
所幸,兄弟们都很清楚王侍郎的个性,总是喜欢亲自上阵的,不喜欢把阵仗闹的太大。
成为人人供奉的石像。
于是,虽然保护的人不少,但其实全都算起来,也不过十几个人而已,与其他的将军比起来,王侍郎的身边人头可以说是相当的稀少了。
王侍郎抽出腰间的枪,重新装填了火药和子弹,亦严阵以待。
胆敢过来暗算他的,就等着受死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王谧在心中默默的读秒,随着秒数越来越多,他的心跳的也是越来越快。
这两个奇怪的人,自从他们出现在视线中,似乎就刻意躲避着人似的,才刚刚走到开阔地,就跳入了夹墙的通道。
这是为什么?
看他们的装扮和他们走过来的地方也知道,肯定是氐人无疑,或许还是个有点小权力的队主之类。
因为,他们是从城楼上下来的。
众所周知,能在城楼上站住脚跟,还安安稳稳的走下来的,大约不是普通的士兵。
他们下来要干什么?
既然是氐秦的士兵,又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士兵联合,加入战斗?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奇怪了!
而他们接下来的行为,就更是让王谧陷入迷惑。
钻入夹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作为,这条夹墙有多长?
又通向哪里?
他们钻进夹墙,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在夹墙里还藏着什么神器,只等着给晋军一记致命打击?
不会吧!
越来越可疑了!
更可疑的是,这两个人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再叫上其他的人到夹墙里和他们汇合。
难道……
难道是这两个人要跑?
局势还没有任何的改变,时间越拖越长,王谧的脑中,各种奇怪的念头层出不穷。
不断的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奇怪。
“稚远!”
“快让开,他们又从后面来了!”
王谧还在打愣,何迈一个挺身就把他撞到了一边,敌人是没有看到,却被他撞了一个正着。
差点跌倒。
王谧刚想骂他几句,却发现,那两个怪人竟然从战阵的后方绕了出来!
什么情况?
夹墙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王谧心下一沉,身边的士兵,也把队列调整的更紧凑了些。
人们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会吧!
不会出差错吧!
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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