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般的泥石流,杀伤力或许还没有那么大。
偏偏丹里曾经产煤,山脚,山腹间全是不规范的煤洞,没人知道那些煤洞有多深多大,蓄积的雨水全都倒灌进煤洞。
大雨持续不停,山体土质松软,泥石流一来,那些不知道灌了多少年的水也跟着叫嚣造反,恐怖的山洪倾泻而下,混着黄泥,疯了一样涌进山谷。
此时,与泥石流流向垂直的两座山上站满了人,全都惊恐地看着这场大自然的灾害。
河西还有人在往河东走,然而河水在这时候上涨,湍急无比,很快就淹没了河岸上的那座小桥。
但不至于塌,还能扶着扶手慢慢过桥。可这小桥实在年久失修,湍急的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是扛不住激流的压力,塌了。
桥上和离岸边较近的人和急流的水一起,疯狂奔向下游。
正准备过桥的人瞬间傻眼,被漫上岸的湍急的水流一带,跌坐在地。
前面是汹涌的河水,后面是恐怖的山洪和泥石流,众人神色惶惶,爬起来便往旁边跑,只要能躲过这最致命的一击呢?
许星感觉温峋抱着她的手臂僵硬无比,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她抓了抓他湿透的衣服,抬头看他,才发现他将下颌都咬紧了,咬肌和脖颈的肌肉线条紧紧绷着,阒黑的视线一动不动落在遥远的河西。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温峋垂眸,眉头深深拧起。
她问:“怎么了?”
温峋抿了抿唇,好半晌喃喃开口:“桥塌了,剩下的人没办法过来。”
她想转头去看,温峋按住她的后脑:“乖,别看。”
他已经看着至少二十来人被吞噬了,然而没过桥的依旧有很多。他不忍心让她见证这些死亡。
这场灾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河西全都被吞噬,河东的房子一半被摧毁,一半淹进了水里。
山洪,滚石,黄泥在到达平地之后,一部分顺着那条湍急的河流继续往下,一部分堆积在岸上,还在不停流动。
早上八点,天光依旧暗沉,暴雨持续不停。
两个山头站满了人,无遮无挡淋着雨,小孩在哭,大人在哭,老人也在哭,天在哭,地也在哭。
哭突然而至的灾祸,哭消失的家人,哭这片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哭辛辛苦苦攒的家业片刻间化作乌有。
温峋松开许星,带着她到杨萍萍身边,将祖孙俩安置在一起,手机在这时响起。
他看了一眼,是刑侦一队队长的电话。
他接起。
“温峋,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温峋将情况如实说了,对方沉默一会儿,才回:“消防队已经在路上了,我把他们队长的电话给你。局里正在召集急救人员,救援物资也在安排。局长说,救援人员分了陆地和空中两批,他怕路上的过不去。”
温峋凝神听完,声音没什么起伏,依旧沉稳有力,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大型自然灾害,而是一个小闹剧。
“知道了,我会在这边等着你们。”末了还能清晰地分析情况,“路上的应该是进不来了,山崖太高,不是滑坡就是泥石流,道路应该都损毁了。救援物资和救援人员,能空投的就空投吧。”
“但得想办法把灾民接走,这场泥石流太大,当年采煤不严谨,山里全是空洞,现在滑下来的只是表面和中间一部分。如果山底坍塌,二次滑坡和次生灾害是肯定的。”他顿了顿,“还有,谁也不知道这山里面还蓄了多少水,要是再来一次山洪,那就太危险了。”
电话里说:“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在消防局,我去和他们局长说。”
清晨气温本就低,再加上持续性的淋雨,所有人都冷得缩成一团。
黄毛出来时足够幸运,小三轮里丢了两把雨伞,小胖出来时也机灵地拿了两把,这会儿四把全在五家长辈头上。
杨萍萍也躲进了伞里,好歹没让雨淋到。
小胖几人合力将三轮车推翻,让它侧倒在地上,山轮车的侧边便形成了一个避雨的空间。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相互挤着躲进去。
许星和黄毛的女朋友挨在一起,抱紧怀里的书包,雨帘落在她的小腿处。
温峋走到她面前蹲下,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湿发拨到耳后,软着声音哄她:“乖,再等一会儿,救援队已经出发了,很快就能到。”
许星的唇色都已经开始发白,但还是乖乖点头,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你的背,打湿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雨就落在了他肩背。
不过他不甚在意,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和温柔,笑着回她:“我没事,是不是很冷?”
在毁灭性的灾害面前,在嘈杂的雨声和哭声中,她却一点都不慌不怕,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可以安心。
她知道现在不应该让他担心,但还是忍不住点头。
温峋牵着她的手:“过来,我抱着你。”
于是挨着陈立女朋友的人变成了温峋,许星被他抱在怀里。
他的体温总是要比别人高一些,许星冰凉的身体染了点属于他的温度。
半小时后,山上终于不再有泥土和石块往下滑落,雨也从清晨时分的暴雨变成了小雨。
人们麻木地坐着,轻声啜泣。
温峋看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许星的背:“星星。”
许星抬眸,一双晶亮的眸子看着他。
天是湿润的,地是湿润的,她的一双鹿眼也是湿漉漉的。
温峋抿了抿唇,掌心覆在她的脸颊上,小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要做我该做的事了。”
许星知道他要做什么,猛地抓住他的衣服,小脸闪过慌乱,无声问他:“不能不去吗?”
漂亮的眼睛里带了几分祈求,她不敢让他走,她有点怕。
温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如果我不做,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许星有些急了:“可你已经救了很多很多人了。他们……”她指了指附近或站或坐的人,又指了指对面那座山,“还有他们,都是你救的!如果不是你,今天起码有一半的人会死在自己家里。”
她眼眶通红,蓦地滚下两滴眼泪,握紧了他的手,“温峋,是你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温峋叹了口气,抱着她起身,然后蹲下,把她放进三轮车的小斗里。
漆黑的眼底有许星从未见过的东西,刚毅,坚韧,明亮,无畏,无惧。里面好像装着一个太阳,熠熠生辉。
他捧着她的脸,说:“守护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条生命,一直是我的责任。”
许星鼻头一酸,瘪着嘴,哭起来。
温峋细细为她擦着眼泪,把自己的手机交到她手上。
许星抬头看他,才发现那双漆黑的眼睛变了情绪,变得温柔,宠溺,可又深邃得看不到底,他眼底情绪浓烈,像是幽井迎来阳光,将所有苦苦压抑的秘密一点一点暴露。
乍见之下,许星呆呆地愣在原地,心脏蓦地狂跳起来。
温峋认真又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眸光深深,拇指指腹在她脸颊轻轻摩挲,柔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不再等许星反应,转身离去。
许星下意识伸出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