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不动 风不止某天中午时分。
那个长年养病的妇人突然到访学塾。
刚好是上课时间,妇人也没去打扰,就这么站在阳光里,闭着眼眸,聆听那些学子跟随先生念诵的朗朗书声, 惨白病态的脸颊上神色恬淡从容。
等过了放学的时辰。
孩子们一窝蜂跑出学塾。
柳相来到院子里,朝着妇人点头打招呼。
妇人道:“柳先生,能不能聊聊 ?”
柳相嗯了一声,“可以。”
坐在后院梨树下的石桌旁,沏好茶水各自斟满。
妇人见过很多城里人的心思玲珑,也看过穷人内心的朴实,虽目不识丁,却懂得许多难以言说的学问。
妇人道:“前些日子梨儿跟我说了先生的好意,这次来是答谢。”
说着,妇人施了个万福。
家中没钱,就只能以这样纯粹的礼貌当做谢礼。
小姑娘钱梨,不知何时出现在妇人头顶的树枝上,晃荡着脚丫,听着这边谈话。
只要她不想,像妇人这样的凡俗之人就算近在眼前,依旧见不得。
柳相朝着小姑娘笑了笑,然后对妇人道:“所以呢?你如何想?”
妇人毫无征兆突然说道:“柳先生应该来自大山,对吧?”
有些话,知道就好,没必要完全说透。
这是妇人以前跟随自己男人与落叶城那边打交道时学来的道理。
柳相的揉了揉眉心,甚至都没否认,“薛瞎子还真是个硬骨头,算了,你既然知道了就不怕吗?”
村里能看穿他身份的,只有钱梨和薛全两个人。
看来薛全这家伙还挺抗揍,都这副熊样了,还能张嘴乱嚼舌根。
至于暴露身份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授课,陆鸢既然这么在意村子,到时候肯定会出手解决,还用不着柳相来操心。
妇人轻轻点头,得到某个答案后,连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说不怕是假的,不过我没几年的活头了,早死晚死的事情,这样多想想,好像也就没这么怕了。”
柳相点点头,“倒是看得开。”
妇人的身子骨,柳相透过皮囊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病入膏肓。
凡俗根本救不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柳相抬起头,微笑着与妇人对视。
瞳孔渐渐变化,成为紫色竖瞳。
一袭墨衫,俊朗非凡的男人,这一刻妖异怪诞。
妇人汗毛倒竖,寒意沁透到骨子里。
不过她还是咬着牙说道:“我们祖祖辈辈在大山里生活数百年,对于大山的生灵充满敬畏,柳先生虽不是人族,但我相信,您不存害人之心。”
柳相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就这么安静的听着。
“柳先生与我孩子的谈话我知晓,我只求先生能收下黎儿,为他往后日子多出一条更好的选择。”
言语最后,妇人脸色一阵泛白,鲜血涌上咽喉,却被她用手死死捂住口鼻,不让半点血迹玷污这座被村里人视为希望的学塾。
柳相没回答,伸出手,刚好有一片梨花花瓣飘落手心。
随着手掌一阵白光闪动。
柳相将那梨花递给妇人,“吃下去会舒服些。”
妇人没任何迟疑,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下肚子。
果然,花瓣入腹,一股清凉蔓延四肢百骸,赶走所有疲倦,痛楚。
妇人深呼出一口浊气,眼神比之前明亮太多。
她忍不住感慨道:“好久没这般轻松过了。”
柳相摆摆手,“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足够了。”
妇人嫣然一笑,心满意足。
最后,在妇人离开院落前,柳相道:“只要荆黎愿意,束脩不少,读书自然不难。”
妇人款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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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坐在枝头双手托腮,树下的交谈,悉数被她收入耳中 。
她忍不住问到:“既然那妇人知道你的底细,为什么不求你根治她的疾病呢?”
柳相笑着解释道:“因为人情只有一个,如果她为自身求了,那么我就不会收荆黎为学生,善缘是善缘,一旦她开口,这桩缘法也就走到了尽头。”
荆黎的体质很古怪,古怪到令柳相都有些好奇。
十四岁的年纪,若看表象资质其实很一般,甚至只能说是勉强。
但少年体内,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柳相问过陆鸢那是什么。
陆鸢只是笑而不语,没给出答案。
钱梨歪了歪脑袋,有些茫然不解,“活着不比劳什子的前程要好吗?”
在小姑娘眼里,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资格去看未来风景。
他们这些妖,还有山上那些仙人,不都是为了一个大道长生而不停攀登吗?
生命不比所谓前程更贵?
“谁说不是呢?能活自然无人想死,妇人若是求,我自然会救。可一旦救了,她的孩子注定这辈子就只能留在大山里,运气好些,当一辈子的猎户,运气不好,可能就要莫名死在大山里。妇人作为母亲,为了孩子而舍弃自己最后一份希望,这样的人值得尊敬。”
“不过尊敬归尊敬,我却不会过多做什么。”
然后,柳相举起一杯茶水,朝着臧符山的方向遥遥举杯。
陆鸢,这位山神老爷的心思可真够多的。
不但以交易让柳相帮忙守护那些“种子”,还想让柳相心甘情愿的庇护村里百姓。
这手段,不可谓不高妙。
不光是这妇人,以后村里只要是与柳相有过交集的人,都有可能被陆鸢作为让他心生恻隐的棋子。
柳相喃喃道:“想让我本心节外生枝?只要我不答应,无论苦难也好,善良也罢,对我来说,就好似过眼云烟。山不动,风不止。心坚神固,外物不扰其身,不扰其形。”
臧符山之巅。
陆鸢手指掐动,啧啧称奇,“呦呵,大长虫还能看到这一步?有些麻烦呐!”
捋了捋三尺胡须,他自顾自说道:”不过也没关系,五百年还早着呢,慢慢来。”
随即转头,看向三王峰方向。
陆鸢眼神深处浮现一抹忧心神色,嘟嘟囔囔道:“时间快到了,也不知道柳相还不来得及,但愿大庆那边别出什么幺蛾子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