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主握拳,背对着那古老的青铜之城,呼吸急促。
他看着眼前远道而来,一身血脉纯粹,气息浑厚直逼神血之王的年轻人。
眸子里燃烧着的,是属于不甘的一片赤红。
凭甚么!
他要在国破削王之后,继续为神血后裔,驻守镇压着玄商?
凭什么!
周天子明明可以出了镐京,叫大晋之土永远存在,却选择了漠视?
凭什么天上的神圣,要不回应他的呼唤。
凭什么三晋那些宣誓效忠的宵小,却要篡夺他的权位?!
“既这天下掌棋之人,都想要叫孤成为历史,彻底掩埋于过去,去当个死人!”
“孤,又怎可能叫你们如愿!”
晋主心中冷笑着。
他如今的寿元,还没有走到尽头。
不管今日,这玄商后裔是否会答应他,这背后沉没的青铜古城‘朝歌’,他都会亲自给他开启!
不为别的。
就是为了叫这一成不变的九州,叫这三家分裂的三晋土地,彻底颠覆!
相传当年陨落的天命玄鸟,神血之中蕴藏着不灭的火,只需要一滴,就能叫他以权柄之力,重焕新生。
但就算是做不到,或是这年轻人事后背信弃义
也是无伤大雅!
因为,只有最古老的神血之王,才对于那个失落的时代,有过记载与印象。
他们明白,曾经玄商的王,到底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那是哪怕天上的神圣降临,做圣者姿态,都无法在地上彻底将其灭杀,湮灭的人物!
纵使是得到了钦定赐福的神血之主——周天子!
也不及那人!
即使最后,他依旧不敌无敌的神圣。
可,只要能叫曾经覆灭的玄商,再度留下传承,亦或者是其他变数!
那也足够叫这些地上显赫的执棋者,喝上一壶了!
这是最坏的情况,若是自己无法恢复如初,大不了鱼死网破,一起都别好过!
看着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戾气的晋主。
季秋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打量了下他,举止有些沉吟,似在权衡。
但实则,他的内心早就已经有了选择。
之所以沉默不语,吊着眼前的晋主。
不过是在做做姿态罢了。
并且,
他还有些怜悯。
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叫一尊昔日的神血之王,到了今日的癫狂局面?
“他心中对于赵、韩、魏三尊神血之王的怒火与愤恨,怕是当世无人可出其右了。”
“若是能有制衡手段,那行驱狼吞虎之策,完全可以叫这晋主去搅动一时风云,让这三晋大地的神血之王与神血后裔,陷入焦头烂额之中。”
“再不济,也能把原本的一潭死水,彻底搅浑。”
季秋心下思索。
而在模拟之中,晋主背后的那朝歌古城。
也确实有能叫他成功蜕变的手段,并且可以对其,加以制衡。
于是,顺着晋主的眸光注视,季秋轻轻颔首:
“阁下的这笔交易,如果我能做到,自然可以答应。”
“但在你背后的这座青铜古城,我从未去过,与里面你口中所谓的那尊王,更是素未相识。”
“且不说什么其他的传承,只单言你所讲的那一滴神鸟之血,我当真能够从中觅得?”
季秋话语里,带着些模棱两可。
虽有模拟之时的记忆,但那画面与情景的灌输,虽是真情实感,但到底还是不如亲身经历。
而且其中有些东西,都是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所以,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万全把握。
但与季秋不同的是。
心中早已想了此事近千年的晋主,却是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听到季秋的回应,只是露出了难看的笑容,并未率先答复,只是慢慢转身,面对着那道宽阔、宏大、古老的巨大青铜城门。
缓缓走上前去,并将干枯瘦弱的手掌,按在了上面。
随后,口中泛出了低语:
“俯瞰天下的神圣,地上行走的诸王,共同见证.”
“将忤逆的人王,将不该存有的朝代,彻底封存于无边逆流,以晋之王血,神之权柄,以作封禁”
“将审判之人的头颅,四肢,躯干,分镇于四海八荒!”
“将古老的王城,彻底抹去!”
他的声音,渐渐高昂。
这是当年,初代晋主在神圣的见证下,在古老的三晋大地立下王朝,并镇压朝歌的封印祭词。
至于今天,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他的后裔,却是用着他曾经教授的方式与钥匙,去反其道而行之,亲手
将曾经封印的古老巨城,再度开启,并叫它——
重见了天日!
古老的青铜城门,开始‘嗡嗡’颤鸣,不停抖动着!
而晋主那一身黑袍,于此刻却突然燃烧起了熊熊火焰,如同自燃一般!
他那本来枯萎的赤发,被火焰点灼,那惨白面容泛起了威严。
执掌‘初火’的权柄,此刻的晋主,仿佛一尊真正的王者,屹立在庞大的古铜城门之前,以火为薪,可焚烧一切!
那沉没了朝歌,随着季秋到来而一分为二,露出宽广大道的滚滚黑水,此时随着天边暗沉,狂风怒号,竟掀起了滔滔海浪,连绵不休,好似能将一切尽数埋葬!
至于晋主。
他那触摸青铜古门的手臂,黑色的袖袍寸寸龟裂,露出了潜藏于底下的道道赤红纹路。
滚烫的王血,从晋主的手掌传出,连通他那权柄的力量,将烙印在硕大城门之上,那一道道复杂玄奥的古老纹路尽数填充。
偌大的青铜古门随着被王血浸染,发出了氤氲青光,逐渐溢散,并且开始愈发猛烈的震动起来!
甚至连门扉
都有了些微松动!
一寸.两寸一丈.两丈
由得神秘的古铜浇筑,有着无边伟力的城门,那本来附着其上的无形屏障,被晋主以王血浸染,彻底失去了神效。
而他伸出的那只手臂,更是血管爆开,赤红色的血液流淌着,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松软的黑土上。
但其对此,却是浑然不觉。
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那缓缓打开的古老城门,甩了甩王血淋漓的臂膀,继而张开了双臂,似是在拥抱着自己的杰作,哈哈大笑:
“果然,果然!”
“只有流淌着纯正的玄商血脉,亲自踏足到这朝歌之前,这古老的青铜巨城,才会打开!”
“不然,纵使孤能解开这城门的枷锁,可却始终也无法叫这大门打开,踏足一步!”
正说间,晋主转过了头,看着一身血脉沸腾,与那敞开城门的朝歌深处,隐有共鸣的白袍年轻人,道:
“你会寻找到的。”
“孤的父镇压了此地几千年,孤自黑夜之变,失去了王名后,也在此枯坐了上千年。”
“这千年时光,从未有过像你这样的玄商后裔,踏足此地!”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不仅如此”
“你,也必将肩负重复你们人族昔日辉煌的重担!”
“所以,这朝歌里存在的东西,你必将都能尽数取走,又岂能只有区区神鸟之血?”
说罢,晋主大手一挥:
“去吧。”
“孤期待着,你能够得到怎样的造化!”
“最好在出来之后,便能掀翻了这片天!”
他的眸子里,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艳羡。
不过转瞬之间,便被更加浓郁的愤恨给覆盖。
他恨这片土地上的执掌者,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扬灰的那种恨!
所以一切能够与赵韩魏乃至于周天子为敌者,他都无比希望,能够将那些人的头颅摘下,以泄他心头这股气儿!
晋王身上燃烧着火焰,他深深的看了眼那被迷雾遮盖,看不清楚的朝歌内部。
随后,慢慢走到了一侧,默默注视着季秋。
在这位被削去王名,既是囚徒,也是狱卒的神血之王注视下。
季秋看着前方深处,隐约有火光闪烁的迷雾通道。
沉吟了下。
对着晋主点了点头,回应出声:
“但愿如此。”
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便昂首阔步,跨过了两侧古铜巨门,迈入其中!
隆隆隆
就在他走入了朝歌之后。
那方才张开的大门,复又缓缓晃动,继而‘轰隆’一声,彻底封闭,就好似从未打开一样。
见此,晋主嘿了一声,也不恼怒。
千年以来,若是这朝歌自己能够踏足,又何须由得他人前来?
但不管如何,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这朝歌古城,与其中的存在,究竟搭不搭理自己。
他毫不在意。
“天子.诸王”
“你们已经显赫了太久太久。”
“活了数千近万年,尚不甘心,还想如神圣一般,永生永世的长存下去?”
“变革的动乱种子,已经播撒下来,属于曾经的时代,已经即将回归。”
“在这个神圣隐匿的世道,你们如何能继续维持你们的神血统治,高高在上?”
“孤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你们一个一个,被彻底从神坛之上拉下,如最古老前时,跪在祭天台前,祈求神圣垂怜的模样,一般无二!”
“当狗的岁月已经快要遗忘。”
“但自今开始,孤要叫你们,尽数回忆起来那段难忘的岁月!”
“这,便是覆灭我晋氏的代价!”
这赤发燃火,双眸如血的晋主,背手望向黑水覆海翻江,天边乌云密集。
随后忽得冷冷一笑,站立在这古老的朝歌之城前,轻声呢喃。
诉说着有可能出现的未来一角。
季秋,迈入了朝歌。
他踏着浓郁的迷雾,在方才走入这座青铜古城之时,后方的两扇大门,就已经缓缓的闭合而上。
对此,他并没有多做驻足。
只是沿着眼前的迷雾,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大地渐渐变得焦黑。
是与外界被黑水浸染的土壤,截然不同的种类,更像是一场焚烧一切的战火蔓延开来后,所留下的茫茫焦土。
焦黑的碎石子,铺垫在季秋脚下的古道上,而在这沿途的道路两侧,则有一道道的火炬,其上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尽管微弱,却是并未黯淡。
他一路走着,看到了一道又一道伫立的墓碑,那上面被迷雾遮掩,看不真切。
但依稀能够见得,都是铭刻了名字的。
而且在墓碑前,还留有一些千奇百怪的物件。
有断了半截的残破巫杖,有只余下剑鞘,剑刃毫无踪影的青铜古鞘,有铭刻着古老花纹的青铜古盔
此外,枪、戈、甲胄.等等,不一而足。
这里的一切,都保存的比方才朝歌城外,要更加完好。
并且,尽都是附有灵韵之物。
换句话来讲,就是这些物件的主人生前,起码都是独当一面,如季秋一般,可开宗立派的金丹宗师!
而诸如此类之物。
一眼望去,整个古道两旁,足有数百。
季秋见此,顿觉震撼。
不过只是一座失落的都,就有数百尊能够与金丹争锋的人物存在?
而且,还尽数都葬在了这里,墓碑耸立!
这
那从其中诞生,更进一步的存在,又该有多少?
季秋抬头,沿着这大道一眼望去,在那迷雾最深处,依稀可以见到一座雾中大殿。
他的步履加快,脚步都掺杂着风。
掠过那一道道墓碑,季秋并没有探寻这座古老的朝歌遗迹,他只是摒弃了其余杂念,一路向前。
直至
到了那尽头的大殿之前。
那,是一座断了檐角,被四根硕大的石柱,插在了东南西北四边,将原本的宏伟大气尽数破坏的大殿。
它屹立在高大的石台之上,要想通往其中,还得迈过一道长长的古阶。
季秋一眼望去。
在那古阶之后的殿门石柱前,看见了被灰尘遮盖,只余下半边的牌匾,铭刻着‘商’字。
森冷的寒意,与浓郁的迷雾,将此地覆盖。
季秋踏上足有数十丈之高的古阶。
一步一步,走到了上方的殿门门槛之时,方才驻足。
他看到了,有三具千疮百孔的尸首,互为犄角,屹立于此。
一者手持木杖,头戴面具,看不清面容,倚靠着石柱,低垂着首级。
一人执掌古剑,颅骨被一道大洞洞穿,就连血液都已风干,只余一片黑迹。
还有一人,身披着长袍,像是官中显贵,他瘫坐在地,连胸前都被轰开,面色惨白灰败,早已气绝多时。
但,纵使人已陨落。
他们身上携带着的‘气’。
却仍是叫季秋心中深深悸动。
那都是,比他要更强一筹不止,悟出了道的人物啊!
足以与法相真君,相提并论!
可最后,仍是凄惨的死在了这王殿之前!
“他们死前面对的,到底是何等存在”
感到后背有些凉意上涌。
季秋目光缓缓抬起,向那大门敞开,被黑雾遮掩的王殿内部望去。
这一眼直视。
突然。
商宫,晃动了起来!
哗啦啦!!
清亮的锁链扯动之声,随着他的到来而不停响起。
那四根插在这王殿东南西北的通天石柱,此时黯淡的花纹再度明亮,像是在镇压着这座古老的宫,不叫其生有异动!
有什么存在,因为季秋的踏足,醒了过来!
“今为何世?”
一声沉闷。
“此世何年?”
二声沙哑。
“为谁执掌?”
三声,已是穿破了束缚,直入季秋耳畔!
一时间,季秋在脑海之中,只单单因这声音入耳
便仿佛见到了,一尊从古史神话中走出的神魔,顶天立地,震古烁今!
他有种错觉。
这人,不应被这座王殿束缚。
他本就应生来骄傲,屹立于天地之间,气吞寰宇,俯瞰一切!
他便是
“玄商最后的人王”
“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