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赵焕便起身入宫。
如今陛下多年不上早朝,住在西苑之内,既可以修道,也可以处理一些政务。对他来说,早朝那一套,繁文缛节且效率低下,形式大于意义,不利于道心修行,朝廷的事,有内阁、太平,他基本不用过问,这样每日就有更多时间打坐、修行,才能道心坚定,从而追求他的长生大道。
赵焕家中出了这档子事,一来是向陛下请罪,二来是与北周的谈判,另选他人。
赵行、范小刀睡到日上三竿,来到六扇门,见杨得水火急火燎,“你们昨夜去哪了?我派人去家找你们也不在。”
范小刀问:“大人何事这么慌张?”
杨得水道:“司礼监的高公公来了,说传陛下口谕,来了半个多时辰,正在衙门内发脾气呢。”
“高公公是哪位?”
宫里的太监,范小刀只认识赵铨,至于这位高公公,他却从没听过。
赵行道:“高斌?”
“不是他还有谁?这位祖宗,咱们可得罪不起,你俩快些过去吧。”
看范小刀一脸茫然,赵行解释道:“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司礼监之中,地位仅次于赵铨,甚至更得陛下宠信,就是在京城中的名声不是太好。”
范小刀来到内堂,见到了高斌。
三十多岁,身高七尺、面敷白`粉,穿一身绯红色蟒袍,双眉入鬓,极美的相貌中,带着一丝阴柔,范小刀心中暗想,这么漂亮的人,入宫当了太监,真是可惜了。
高斌身为秉笔太监,在皇帝身边,协助皇帝批红,权力极大,由于还贴身侍候皇帝,算是陛下的亲信之人,他二十余岁入宫,由于男生女相,为人聪颖,又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十余年,便成为仅次于陈铨的二号权监。
此人为人自恃甚高,年纪轻轻,又仗着陛下宠信,在京城也算上一号人物,而且他生性记仇,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与陈铨相比,他多了一份锐气,少了一丝沉稳。
杨得水一入屋,便拜倒在地,“叩见高公公。”
范小刀、赵行只是拱了拱手,他俩虽在公门,却没有官职在身,对这一套并不怎么感冒,高斌正端坐太师椅上,见到二人如此傲慢,心中懊恼,双目微眯,盯着二人,道:“为何不跪?”
范小刀心中暗骂,你算个老几,官瘾这么大,这是给别人跪了多少回跪出心理阴影,在我们这里找平衡呢,口中却道:“最近膝盖不太好,跪下就爬不起来了,怕耽误了公公的正事儿。”
高斌明知他是在胡诌,心中震怒,别说你个小捕快,就是朝中四五品的大员,见了我也要行跪拜之礼,你又算什么东西?他看向赵行,“你呢?”
赵行淡淡道:“高公公是司礼监要员,为陛下分忧,我们隶属于刑部,也是替陛下效力,并不是一个系统,大明律法之中,并没有朝廷公差向宫监行礼之说。”
这话倒是事实。
太祖建国之出,为了防止宦官专权,对他们权力进行了限制,可祖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百年来,这些规矩早已被钻了空子,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权力机构,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像高斌这种人,手中权力,堪比内阁的次辅,寻常六部尚书见面都要行礼,至于中下层官员,行跪拜礼,已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可赵行搬出大明律来,也让高斌无话可说。
高斌冷笑连连,尖声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
范小刀觉得此人架子极大,恋权成癖,与陈铨相比,境界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那陈铨虽也有官威,但却行事说话极为老练,高斌相比来说,还是嫩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怎样当上秉笔太监的,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厌恶,道:“有正事儿说正事儿吧,没事儿我们还有几个案子要办。”
此言一出,杨得水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是谁啊,能一言定生死之人,范小刀你得罪谁不行,偏偏要得罪他,你不想混,可别一拖一把我也捎带进去啊,见状,跪着道:“下官管教不严,冲撞了公公,是我该死,还请恕罪!”
说罢,左右开弓,自己扇巴掌。
高斌早已气得不行,若是寻常人,跟东厂打声招呼,早已将他们关了进去,可这两人是陛下要诏见之人,他一时也发不出脾气,端起手中茶杯,砰得向杨得水砸去。
“这是什么茶,是给人喝的嘛?”
杨得水为人虽有些功利,有喜欢占下属便宜,但整体来说,对范小刀、赵行还算不错,至少在公事上,很少为难他们,范小刀见到上司被辱,愤然道:“当然是给人喝的,只是有些人不当人,自然品不出这茶的好来。”
高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范小刀……”
杨得水心说坏了,高斌是出了名的记仇,这下子他们六扇门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口中赔罪道:“公公,范小刀、赵行这两人办案能力虽有,却不太懂规矩,所谓人无完人,若有什么冲突了公公,下官愿受责罚。”
范小刀:“是啊,人无‘完’人啊!”
“完”字,范小刀刻意拉长了音调,高斌当然听出其中讽刺之意,拂袖而起,道:“算了,你们的茶,咱家不喝了,今日下午未时,陛下要在西苑见你们二人,你们好自为之!”
本来,皇帝派他来传口谕,要带二人入宫面圣,可今日范小刀、赵行两人太过可恶,他存心报复,故意往后多说了两个时辰,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气呼呼走了。
范小刀在身后道:“高公公,不喝完茶再走啊?”
“哼!”
高斌怒气重重向外走,路过门口时,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哟一声,扭到了脚踝,杨得水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两个随行小太监上前搀扶起来,杨得水小心翼翼将他送到门口。
范小刀亲眼看到,临上马车时,杨得水将一张银票塞入了高斌手中,又说了一些服软的话,高斌收了银票,依旧没给他好脸色看。
杨得水回到院内,弹了弹身上的灰,道:“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陛下今日要诏见你们,想必已收到了昨日的奏表,这可是好事啊,得好好准备准备!”
范小刀、赵行目瞪口呆看着杨得水,刚被高斌辱骂一顿,本以为回来会对二人开训,结果却像没事人一般,杨得水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东西?”
赵行道:“大人真是好心态!”
杨得水道:“你是说我脸皮厚?在京城这么久,当官这么多年,给人跪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他想要尊重,就给他尊重,想要钱,就给他钱,得罪不起,服个软,说几句拍马屁的话,也无伤大雅。”
范小刀道:“可是,你看他那什么态度,大人能受得了这鸟气?”
杨得水道:“受不了也得受,为能当上总捕头一职,我也是拼了全力,你们二人早晚也会走到这一步,官场就是如此,互捧、互踩、互吹、互压。”
“大人不是成了代理总捕头吗?”
杨得水道:“还远远不够,只有当了正式总捕头,我才有权力去重启一个旧案……”说到这,杨得水似乎不愿意多说,忽然改口,“陛下要诏见你们,这可是六扇门的大事,要知道,像咱们这种部衙,可不是都有机会见天子的。本官在京城二十多年,也只是在中进士之日,见过一次陛下,想不到,你们二人无官无职,就有这等殊荣。”
说着,杨得水又将二人叫到公署,给他讲见陛下时要注意的事项,什么未经允许,不能抬头,不能与陛下对视等等,还给二人详细讲了三跪九叩之礼,虽说在入宫面圣之时,有个礼部演礼的程序,礼部会有人专门传授这些知识,杨得水还是不厌其烦的跟二人说着细节。
转眼间到了中午,杨得水叫厨师坐了饭菜,送到了公署,边吃边说,范小刀见他如此上心,不由道:“大人,等见到陛下,要不要替你美言几句?”
杨得水连摆手,“万万不可!”
范小刀奇道:“为何?”
杨得水道:“北周使团的案子,是陛下亲手交办你二人的,你二人是钦差身份,至于我们只是协同配合,功劳还是你们二人的,陛下定会赏赐你们,你若提我的事,不但对我仕途没有帮助,反而会坏了事。”
“我不懂。”
赵行道:“会有人说杨大人不懂规矩。”
杨得水点点头,眼见已是午时,杨得水道,“时候不早,你们赶紧入宫,坐我的马车。”说罢,吩咐师爷安排马夫,将二人送到门口,“等你们好消息。”
范小刀与赵行坐在车上,“杨大人为人有些尖酸刻薄,还贪权慕势,但不知为何,我不是那么讨厌他了。诸葛大人在的时候,杨得水是真的讨厌啊!”
赵行道:“屁股决定脑袋,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诸葛大人那种直来直往的性格,不知他现在在金陵,过得如何。”
范小刀道:“可惜我们太忙,没机会找他喝酒。”
两人提前一刻来到皇宫,通报身份之后,来迎二人入宫的,是禁军统领林大通,此人身材魁梧,目露精光,太阳穴高凸,显然修行的是外门功夫。
林大通认识赵行,两人打个招呼,赵行对范小刀介绍道:“这位是林统领,是林姑娘的父亲。”
范小刀抱拳行礼,林大通回礼,“陛下在西苑等你们。”
“不用演礼吗?”
林大通道:“不必,陛下交代,你们二人来了,直接过去,只是,明明是让你们午时来,陛下已等了你们一个时辰了!”
两人闻言,脸色大惊。
好阴险的高斌!
传话之时,一字之差,却是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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