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请赴死
秦桧一直在船上待到了日落。
待到了外面已经亮起了灯火,待到了这屋子里彻底黑了下来。
他从词学兼茂科取仕,同科的只有五人。
加上一笔漂亮的字儿,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或许会和许多文臣大家一样,或许在仕途上会有不顺,但也能给后世留下些传世之作。
如此,倒也不虚了这一生。
可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他亲眼见到过了汴京城破时候,那如地狱一般的景象,也亲眼看到了笃信的伦理纲常,是怎么被砸碎破坏掉的。
他没有勇气像是刘子羽他爹刘韐那般殉国,也不敢学着李若水那样去骂粘罕……李若水骂了,舌头便被粘罕割了;他便瞪着,眼睛便被挖了;他便用手指着,指头便被割了。
正是见过了,知道了下场,看到了堂堂天家贵胄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猪狗不如的日子。
所以他才怕了。
与其说是怕了,不如说是认了。
从当年反对割让三镇,到后来全力打击主战派一味求和。
怪谁呢?
怪赵佶赵桓父子两个,说起卖国来,谁能比得过他赵家人!
他们卖的是汉人的江山,卖的是他们自家的媳妇女儿,卖的也是宋国这群人的骨气。
怪完颜昌,若不是挞懒给了自己一线生机,若不是他赏识自己,让自己在一众受难的人里过上了好日子,连昔日的皇帝都要仰仗自己的鼻息……
有句话说:他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如果他没有见过光明的话。
换在秦桧的身上,便应该是:他也可以像别的大臣那样持节不渝的,如果完颜昌没有对自己那么好的话。
也怪赵构,他连自己的爹娘都不顾了,自己凭什么要替他想着?
怪岳飞韩世忠,怪赵鼎怪张浚,怪那群所有一心想着复国的人,
若不是他们,又哪里会显得自己这般卑怯?
说起来,最该怪的,还是那贼老天,数他最为作弄人。
倒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吴表臣和张通古的脑袋不停的在他眼前浮现。
岳飞……岳飞是个傻子,他既然答应了自己,便一定会信守诺言。
老九?
老九总不会傻到告诉岳飞,他自个儿曾经想要了岳飞的命吧?
“相爷……”
这船的店家在门外喊了起来:“小的帮您把灯点上吧?”
看了看有些狼藉的四周,酒壶酒杯散落了一地……适才秦熺一直婆妈得很,觉得他受了大委屈,一时没忍住,便放了几下在他的身上。
“不用了,也该回去了。”
来此这么久,回去秦熺少不得要与王氏告状。
想到这个,秦桧又觉得脑袋痛了起来。
秦十二在马车旁等了好久,终于把秦相爷给盼了出来。
他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总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口。
“相爷,咱们回府吗?”
“回吧,今日没有别的去处了。”
得了令,这马车便飞奔了起来。
等到了相府大门,秦十二心里头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他皱着眉大骂道:
“怎的连灯也不掌!秦三是在作甚!”
相府门前的灯笼暗着,门口连个人也没有。
秦桧有些醉了,管不了那么许多,脚下乱踩着,险些跌在了地上。
还是秦十二给扶住了,一主一仆摸着黑开了门,这下子,秦十二更是愤怒。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
府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亮灯。
外面也就罢了,依着王氏的脾气,怎么可能让相府变成这个模样!
“相爷……”
恐惧来源于未知,现在的秦十二便是在恐惧着。
秦桧揉了揉眼睛,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走!”
两人动作都快,秦桧这话才一出来,便同时转了身。
只是来时的路,已经被人给挡住了。
见了来人,秦十二长舒了口气,拱手道:
“大哥,这是作甚!府中如此黢黑,您也不管管!”
圆头圆脸的秦大只是笑着,倒是与那寺中的弥勒有些相似。
“大哥?”
秦十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忽然感觉手上扶着的秦相,整个人都好似在颤抖着。
感觉到一股力把自己推向了秦大,秦十二再抬头时,见秦相整个人朝大门跑去。
又很快停了下来。
“天黑路不好走,秦相还是回去吧。”
说话的这是……秦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十二只觉得秦相爷两腿抖得厉害,好像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他心里头生疑,又觉得秦大秦三这两个共事了多年的相识,此刻却是陌生的厉害。
旁边屋子里灯忽然亮了起来,忽然见着了光,秦十二有些睁不开眼。
等他看清楚了的时候,整个人便瘫在了地上。
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他们脖子上都挂了绳子,就这么吊在屋子里,甚至还在轻轻地晃动着。
“这……这是……”
秦十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秦大,凉意遍布全身。
好不容易生起了把力气,他转身就想逃走,却感觉自己肩上一沉……秦大的手已经搭了上去。
“弟弟,你素来忠心得很。”
“此番当去陪陪相爷与夫人,让他们在路上也不算寂寞。”
秦大笑得和煦,在秦十二的眼中却好似恶鬼一般。
“救……”
救命的‘命’字还没说出来,他便被秦大给扭断了脖子。
现在,这院子里便只有秦相爷他们三个了。
秦桧酒早就醒了,又亲眼看到秦十二丢了性命,连忙朝着自家的管家跪了下来:
“二位饶我,二位饶我!”
“我无罪,我无罪!”
“我仍是宋国宰相,你们仍然需要我!”
“此番和谈已成,你们……伱们是私自做的主!”
“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可得想好了,没了我,大金还有谁能在宋国说上话!”
像是求饶,又带了威胁。
秦三也学着秦大那般,脸上带了微笑:
“相爷,不管您是不是宋国宰相,您都该上路了。”
“我等向来都是听令行事,这您是知道的。”
“现在上边要您的命了,我等就得照做,您回不去了,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秦桧有些脱力:“张通古已死,你们还能听谁的令?”
他这般抗议,倒好像是在与人辩驳一样。
秦三蹲下了身来,看着这个服侍了多年的宰相:
“张通古也是汉人,汉人是使唤不动我们的,这您是知道的。”
“念着您与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小的与您说一句,您倒是也走得明白。”
“我们,只听大金贵人的话儿。”
听他说起‘贵人’两个字,秦桧忽地瞪大了眼睛,脑中浮现出了昨日宴席上的矮子。
当时,身为正使的张通古,也是这么叫他的。
秦三柔声道:
“小的冒昧……还请相爷……”
“赴死。”
大宋忠臣今天还不死,明天才死
也不会死在这两个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