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地图
“这些个读书人,真他娘的事儿多!”
亳州城外的李园,作为唐高宗时候的‘七姓十家’之一,李绅的祖宅自然是豪绰得很,尽管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的时间,此地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几间屋子,还有好多的残垣断壁,但其占地之广、楼阁之深,即使是如今看来,也能感受到那李家昔日的显赫。
后来李绅迁居去了无锡,加上唐朝末年又实在是乱得厉害,方才给了今日的这些个亳州学生们,一个感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机会。
要知道,这里距离宋国前锋军驻扎的大营,不过五六里地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郦琼仍然是答应了刘瞻的请求,这不说是来亲自护卫的王世忠与靳赛想不通,就连刘瞻辛赞和虞允文三个,同样是有些意外。
主要是,郦琼答应得太爽快了一些,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下了这件事儿来,如此,才有了今日五十个学生们来此地观摩的机会。
而为了创造出这次机会,亳州城的兵士们冒着生命危险,提前把哨岗往前挪动了十里,又加了人马在方圆二十里之内严密布控着,整整花费了三天的时间,确认了万无一失过后,才让娇滴滴的学生们出了城来。
就算已经是布控到了一个几乎发指的地步,郦琼仍是不放心,又叫上了靳赛王世忠这两个左膀右臂来看着,足见其对于刘瞻这些人的重视。
此时,王世忠百般无聊地站在一堵断墙下,背靠着那随时可能会塌陷的墙壁,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掐断的草儿,看着那天上缓慢飘动着的白云发了呆去……不知道是哪个神仙爷爷在赶路,走得这么慢,等到了家估计要走上个一年。
靳赛则是蹲在他的身边,看着地上的蚂蚁出了神,身后便是学生们说话的声音了,越说越大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了过来,气得他捡了块石头丢在了那堆蚂蚁上头,看着四处逃散的黑蚁,他开口吐槽道:
“真他娘的晦气!元帅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死了那么多的乡亲,不想着报仇也就罢了,还有这闲工夫来浪费在这些个学生的身上。”
“不他娘的就是些烂墙碎瓦?也不知有个逑好看的,要依着老子来说,十个读书人里头,九个都该杀!”
王世忠也是这么想的,只觉得英雄所见略同,附和道:
“元帅才做了几年的学生?顶了天去不过五六年而已,可是他当兵已经当了十几年了,还是忘记不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你说那些个说话文绉绉的鸟厮们,赶这么些路来寻一个死人写的诗,寻到了又能如何?也不嫌麻烦,不嫌累得慌!”
“眼下亳州城已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元帅一不让人去通知四太子,二不让人加紧布防,依着我看呀,咱们这城,估计是守不住咯。”
靳赛往地上啐了一口:“别他娘的说些丧气的话儿,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你也是从淮西军出来的人,对咱们大宋的兵还能不了解?”
“来的不是岳元帅,也不是刘元帅,甚至不是韩元帅,是那张太尉的太尉兵,连三衙的精锐咱们都不怕,还能打不过那群太尉兵了?”
他这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王世忠,但不管是安慰谁,效果都不是很好,至少从靳赛自个儿越说越没底气的模样来看,他自己都好像不太相信。
王世忠斜眼瞥了他一眼:“元帅怎么想的,别人不知,你我还能不知?”
“伱什么意思?!”
“那去年,不是,前年的时候,王夜叉来时,元帅不是已经给过了你答案?
“你的意思是……”靳赛低头想着,又听王世忠补充道,“元帅压根儿就没想着要打,他还想着把亳州城给交出去哩!”
这话听得靳赛眼皮一跳:“若是如此,那咱们直接撤了便是,又何必在这里摆出架势来?”
“守又不想守,退也不愿退,元帅莫不是想两头不得罪?就不怕到时候南北都讨不到好,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谁知道呢?”王世忠耸了耸肩,“咱们又不是元帅,反正他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呗,又错不了。”
这话倒是实在,作为正儿八经的贴身心腹,对于郦琼这人,两人都是没有话说的,他再怎么打算,也不可能把自己给卖了去。
墙这一头的两人说得热闹,里头的学生们更是热闹……天知道樱宁居士的名声有多么的大,成为了他的学生,哪怕什么都没学到,只是挂了个名字,也足够这些人享用一辈子了。
更何况还有辛赞这样的金国大臣,那可是被派去做开封知府的人!讨好了这二位,仕途什么的,已经是一片坦荡了。
而且别说,两位还不是撒手不管的人,什么事情都几乎做到了事必躬亲,许多人学了十几二十年,还不如这几日来的收获多,所以对于他们的老师,大家都是崇拜得很、尊敬得很的,此时辛赞在说着李绅被卷入了牛李党争的事情,大伙儿都是听得入了神。
“那《悯农》二首诗,不知道蕴含了多少的慈悲,若不是发乎自心,就算是刻意想模仿,也绝非易事,光是凭这两首,李公垂这人就算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绝非大奸大恶之辈。”
“只可惜后来他愈发的骄奢淫逸,不管是韩昌黎还是刘梦得,对其一贯是嗤之以鼻,刘梦得更是曾经写诗嘲讽与他说‘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他生活豪奢、为官酷暴、滥施淫威,正是酷吏一名,死后被削去三官,子孙也不得再仕,终究算是得了个应有的下场……而今日与大伙儿说这些,其实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那便是在看一个人的时候,需得做到论迹不论心才是,勿要管他说了什么,当看他做了什么,若能做到言行合一者,君子便是真君子,即使是小人,那也是真小人。”
学生们似有所得,各自低头领悟起了辛赞的话儿来,刘瞻则是看着周围的士兵们,又见王世忠和靳赛在那边骂娘,并没有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便招呼着众人道:
“你们的功课可带来了?”
学生们纷纷朝着他行礼,又各自从袖子里、从腰间掏出了纸来,正是大伙儿作的衮雪道画作,一人只画一截,修修改改地用了差不多半月的功夫,方才让大伙儿的画能够凑得起来,能够看得清楚。
虞允文一边收着大家的功课,一边心跳得极快,他知道这便是亳州城的运兵道了,有了这东西,亳州城墙就算再坚固,郦琼就算是再顽抗,那也是没有了作用。
大宋王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入这亳州,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这些个淮西叛军的性命。
那日见了这画,他本来还有些不解,幸好刘瞻相信他父亲的名气,便告诉了他实情,辛赞作为金国朝廷来的人,本来是一早就想要南逃的,但无奈家族人多,缚住了手脚,如此才耽误了那么多年的时间。
这些年里他虽然连番受官,但是他的重心却一直都放在宋国北伐的事情上头,一边儿是绘测地形,一边儿又是整理打探金国秘闻,这亳州城的运兵道既然在史书上出现过,辛次膺有印象,自然也瞒不过他的注意。
所以他放着开封府尹不做,跑到这儿来做了个教谕,一来是亳州位置重要,而来,也是想要探探此处运兵道的虚实。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让他给发现了那衮雪道的存在,于是这老头儿在大半年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每日带一个学生下去,每日画一截,等画满了五十截,也就将那衮雪道给画完了出来。
这事儿瞒不住郦琼,辛赞便把运兵道指给了他,又给学生们画画找了个替郦元帅探明绘测的由头,不过他那条不同,他那条确实是可以走,但只是备用道,也是汉末修建下来的,真正的主道,是在唐朝时候翻修过一次的,被辛赞以黄河改道涡水暴涨被堵塞为由,搪塞过去了。
二者之间,不过只隔了一堵墙而已,但就算是这样,郦琼也没有发现,他手里的运兵道图,是辛赞自个儿画的,学生们画的,现在才掏了出来。
别说是郦琼了,就连这些个学生,许多都还在认为自己是在为郦元帅做事,就算是有脑子灵敏反应过来的人,也装作了不知……都脑子灵敏了,谁会放弃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呢?
若是事败,担责任的是辛赞,可若是成功了……他们便是大宋王师取下亳州的功臣。
将画收完,虞允文恭谨地递给了一旁的刘瞻,这和尚模样的道士也是欣喜得很,却全然没有发现,王世忠和靳赛已经看向了这边,而且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老居士,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呀?”
“学生们的功课而已,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
王世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如此,倒是请老居士让小将看看。”
“看,不太合适吧?”
“合适的,合适的!”
虞允文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刘瞻,想着要不要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又听见王世忠猛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