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欣然道:
“那此人现在何处?”
“想必还在九原。”
“这就召他前来。朕想要见见此人。”
“臣这就差人去请此人。”
二世正值盛年,自然豪迈英气不减。
朕三十岁继位,如今三十一了,给天下人十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便足以一举歼灭匈奴人,并且大举西进,连通西域。
“朕打算在这九原郡,留住三月。”
蒙恬听了,自然讶异。
蒙恬此事已经五十出头,虽然仍旧精明能干,但是难掩老态。听到这番话,这位老将自然耳膜被震了一下。
“陛下这是?”
“朕此番前来九原郡,本来就是慰问诸将士,只是如今,朕想看看我秦国将士们的英武之姿,传承我秦国武魂。”
“董翳,朕想要看看我秦国锐士是如何操练的。另外,朕想选拔一支精英队伍,帮助朕代巡天下。就以比武的方式,直接在军中遴选三千人。”
诸将闻言,一个个都悄寂无声。
“臣这就去准备。”
“今夜,朕要大宴诸将。凡军中士卒,不分等级,皆赐酒肉。”
董翳再次作揖:
“臣代三军将士谢陛下。”
蒙恬自然清楚皇帝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无非是为了在军中立威。
很快,五个将士便架着马车在军中手中持着黑色帛书,在军营的各个角落里奔走。马车上插着黑色玄鸟图腾旗,还有许多面小令旗。
马车滚滚而来,尘土四面飞扬,车上的令旗也随风飘展着。
“陛下有命,今夜大宴,三军将士皆赐肉食酒饮。”
这辆马车在三军之中足足跑了三个时辰,轮流被人喊话,最后才折返回来。
董翳坐在军帐之中,他双手抱头,一脸懊悔。
本以为还能谋取更高的职位,以代替蒙恬。
但是没想到,他今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惹得陛下对他不满。
“都尉,您今日陪侍陛下,可是有不顺?”
董翳心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帝换了人做,先帝手下的将领也要一一替换了。
董翳一脸讳莫如深。
“不要揣度我的心思,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话音刚落,军帐外面忽的有人通传。
“都尉,司马都尉前来求见。”
董翳身材虽然不高,但是十分精壮,而且气场很是强大,他捻了捻自己的两撇小胡须,而后道:
“让他进来。”
司马欣,是个小人。他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那边倒。
这样的做法,朝中武将之中多有看不上他的。
毕竟,他没有坚定的立场。
司马欣入了帐,见到董翳正卸了盔甲穿着深衣在帐内闲坐,他倒是生的九尺有余,看着一脸正气。
“董将军倒是悠闲。”
董翳一见到司马欣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来干嘛的了。
“司马都尉快请入座。倒是都这个时辰了,司马将军不在营帐中沐浴更衣,难道今晚要穿着这身盔甲前去赴宴吗?”
司马欣听了,却道:
“我换不换衣服,陛下未必在意,但是董都尉这样能惹得陛下眼中冒火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董翳听到这里,自然被呛住了。
“你来我这,就为了说这些。”
董翳示意让他的门客出去。
帐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大男人,倒是有些稀奇。
“今日陛下的神态,你也瞧见了,那分明是试探我等。只是你我都已经上了当。我不过是个都尉,而且还承袭先祖的爵位,但是董都尉可就不一样了,陛下可是在诸多将领之中独独选择了董都尉暂时统领号称我秦国最强的精锐。”
董翳脸一横。
“你这人说话总是半阴半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怕都尉错过了上位的好机会。我看陛下想要在军中立威,正需要人辅佐,大柱国如今在咸阳坐镇,实则是被皇帝陛下束缚手脚。我只是想提醒都尉可不要忘了我等都是如何为将的。”
董翳心底莫名腾起危机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司马欣自然不会这个当口明说,毕竟皇帝才刚到,但是他得让董翳知道,他们得团结在一起。
“说起来,我们都和蒙恬是一样的军功世家背景,如今皇帝陛下还是任用我等这些战功卓著的老将。新帝初登基,地位渐渐稳固,虽然新帝所行之策和先帝多有不同,但诚如陛下所说,都是为了帝国着想。陛下在军中没有多大的声威,所以要借助柱国和董都尉这样的大将的力量,所以天下才太平无事,。”
董翳还是装糊涂。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信任我,我自然要为陛下多担待。”
司马欣笑笑,他头上的羽冠高高耸起,说到这里,忽的双眼微微眯起。
“已故武成侯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思来,却觉得后怕。
王翦,朝中谁人不佩服。
他们这样的人佩服王翦的不是他享用秦国最高的爵位而是佩服王翦的智谋,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这样的智慧,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而且他经常自己做些坏事显示自己只是个想要贪图小便宜的人,难怪到了最后可以明哲保身。
董翳神情黯淡了下来。
“先武成侯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话,自然是点到了董翳的心病上。董翳当即屁股一僵。
他心里,怀着复起军功的意思,而且今日还当着诸将士的面给暴露了。
司马欣见到董翳脸色发着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尉何必忧心呢,你想的也是我们这些人想的,秦国上上下下一共有三十几位都尉,谁人又甘愿就此止步不前呢。不仅我们想,我想大柱国也是这样想的。”
董翳一脸惊骇。
“这话休要胡说,到时候可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蒙恬未必和我们是同样的想法。”
“董都尉这话就说的过早了。都尉今日只是意在言明,国家不可数年之内多次频繁更换制度,可没有说这军功爵制就是危害国家的制度。”
说完这些,司马欣便起身道了句‘多有打扰,告辞’,接着便摇晃着高大的身躯扬长而去。
董翳望着这司马欣,心头恨得牙痒痒,他跟他讲这些话,想必是要有所行动了。
这边董翳和司马欣两人私下会面,而扶苏也是非常忧虑。
军功爵制,对于将士们而言,是一种极为有利的制度,集中全国的力量,供养这些士兵,这些士兵又通过战争取胜以获得供养家庭的物资。
废除了军功爵制,以关中本位制做平衡,但是时间一久,自然还会有人觉得军功爵制很好。
尤其是秦国的军功集团将领们,这是秦国的大支柱。
冯去疾、王戊这些人,只是扶苏用来加强中央集权的棋子,为了管束地方权力罢了。
所以现在扶苏最担心的就是这帮将领,因为废,除军功爵制使得他们对自己心怀怨恨。
秦国的将领们,不可能贸然换血。
可今日的场面,扶苏看着诸将士的脸色,已经预感到了一个可怕的局面。
夜幕瞧瞧袭来,秦国的大军之中,却燃起了团团篝火,这篝火直接冲向半空,象征着士兵们燃烧的热烈的奔放的心情。
辕门之中,秦国的中阶、高阶将领都集满在这里。
皇帝穿着冕服,先帝的严酷之相已经被大众忘却,大家都盯着如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情感的新帝,一个个心中发慌。
司马欣倒是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十分殷勤。
“末将听闻陛下在朝中设立三林之官,设立专门的府宅铸造钱币,以在全国内通行,更在每个郡县设置钱司,负责管理货币通行,这可解决了天下百姓心头的一个顽疾。陛下英明。”
司马欣表现的这般殷切,诸将看着一个个心中反而生出厌弃。
“朕倒是未料到,这军中还有司马都尉这样善于言辞的人。”
司马欣还以为皇帝会夸奖他一番,却不料皇帝居然这模棱两可,不褒不贬的评价一时间让他也难以琢磨。
这么一来,司马欣倒是微微有些窘迫。
皇帝似乎不喜欢他这种巧言令色,善于言辞之人。
司马欣闭上了嘴,安静的坐在一边。
“朕今日来此,是为了犒赏诸位将军。先前驻守九原,以御匈奴,如今又在这上党郡驻守,朕继位后,国事繁多,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前来犒赏三军,如今朝中大局刚刚稳定,朕便赶赴前来,以慰劳诸位。”
董翳这才带头道:
“陛下国事繁忙,还心中时时刻刻记挂着我等,我等感念陛下恩德,敬陛下一爵。”
众人饮罢。
扶苏环视一圈。
“诸位都是先帝在世时的将军,多年来为我秦国之将,出生入死,为我秦国士卒树下榜样。朕如今继位,为的便是开创一个盛事,使得百姓老有所养,又有所教,凡我秦人,衣食住行无所缺。”
“帝国如今变得庞大无比,治理起来也更加棘手。国中有流民贼寇不说,边疆之地还有外族时不时前来侵扰。朕心甚忧。亏得诸位将军同心协力,助朕镇压这旧赵之地,否则如今赵地已经是流民四起。”
“朕当敬诸位将军一爵。”
皇帝的感谢或许是真心实意,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这些将领并不是为了二世的心愿所以才驻守在此地。
他们是将领,扶苏的君主。
皇帝下达了命令,如果不听从,那就是叛逆,是造反。
没有人需要皇帝的感谢。
诸将看向董翳,随后一齐向皇帝作揖拜谢。
这样的场景,让蒙恬看了却又不舒服。
他才是三军之最高统率。
这些将士们对于新帝的主张和为人,已经都有所了解,扶苏的主张和先帝的主张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废除军功爵制的事情,就是他们眼前的皇帝促成的,诸将自然对扶苏心中有些抵触,但是敢怒不敢言。
谁也怕,怕皇帝。
扶苏说的话立的制度究竟有多少人记在了心里这别人不知道,但是嬴政下令,皇权之尊,皇帝至高无上,独一无二,这是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今日这宴会,不比咸阳城中的宴会来的热闹亲切。
这些将领们一个个像是没有孵出来的鸡蛋一样,都是同一个模样,而且脸上没有温度。
酒过两巡后,帐内的气氛终于有些和缓。
扶苏见到蒙恬脸色发青,而且久久不举爵,忽的笑对众人道:
“今日,朕还要当着诸位将军的面,感激一个人。朕自知才不足,若非此人,朕并不能顺利继位皇帝。”
说着,扶苏就将酒爵朝向了蒙恬。
蒙恬还有些意外,连忙举爵道:
“陛下何以言此,臣不过是奉……”蒙恬也学乖了,不在诸将士面前提先帝,只是话锋一转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子,尽忠是为本分,臣不敢言功。”
诸将士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心中惊讶。
蒙恬会流露出这么一副畏惧的神态。
“诸将军也当敬大柱国一爵酒,毕竟,大柱国乃帝国军队的最高统帅。”
皇帝这不轻不重的一声,自然有不懂话里有话的将领直接举爵表示祝贺。
但是蒙恬可知道皇帝来军中的真实目的,陛下想要在军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在未下达最新的政令之前,皇帝这是要先拿自己做敲门砖。
蒙恬却将酒爵放在了漆案上。
在宴饮场合,一举一动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一旦宴会开始,这酒爵是要一直举在手中的,除非又突发情况。
蒙恬坐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显然是在场诸人里除过皇帝,他是地位最高的存在。
蒙恬放置下酒爵,这动作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蒙恬放下酒爵,跪坐作揖道:
“陛下为天下之主,是真正的军队最高统帅,臣只是受陛下委任执掌三军,万万不敢担这三军最高统率之称。”
扶苏听了,自然大悦。
“大柱国说的是,是朕方才失言了。在这军中,朕才是最高掌权者,大柱国次之。”
泛着寒光的眸子向下扫视一圈,诸将士见到一个个都默然以应。
一个小小的插曲,却极富政治意义。
皇帝摆明了告诫将领,到底谁才是三军的主人。
司马欣微微胆寒,他低头目光略过爵中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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