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当初被赶走,心里多少委屈,多少无奈。这些往事都搁在心里,不会忘的。
如今池武真心诚意过来道歉,萧何自然也就不再计较此事。
“你我皆为同袍,俱为陛下效力,这些事都过去十年了,不足为提。”
“郡公说这话,可是原谅了我池某?”
萧何举爵:
“节下当初撵我走时,彼时正是陛下的心腹,一心一意只为陛下着想,不愿意留无用之人在陛下身边。那时的萧何,确实是无用。如今节下贵为大秦帝国的大将军,拜爵,但是节下不计较萧何出身卑微,还愿意亲自向我赔礼道歉。这实在是给萧某面子,萧何还有什么可以怪罪将军的呢。”
“池将军放心,自今夜过后,你我之间过去的旧账一笔勾销。萧何绝对再也不念旧事,更不会因为其他事情为难将军。”
池武听了举爵,
“郡公大量,池武佩服,此番离去,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今日匆匆追赶过来,亲自送上白壁百双,为谢罪之礼。还请郡公收下。”
萧何一听这个,断然拒绝。
这不是让他收受贿赂吗,这不是他应该拿的财物。
无论池武怎么劝告他收下这些财物,萧何始终不肯接受。
直到池武这么说道:
“这些白壁,都是祖上蒙是历代先王赏赐积攒下的。所谓白壁,本来也不用做以物易物,这些东西,都是用于祭祀典礼之用,实则是家中勋贵地位的象征。”
“我赠郡公这些,并不是为了给郡公财宝。像郡公这样的人,若是想要追求财富,恐怕早就富甲一方。但是郡公志不在此,我今日既然诚心谢罪,怎么会给郡公找不快呢。”
“这些白壁,实则是池武的心意。恳请郡公收下用吧,即便此时郡公觉得这些宝贝不足用,但是既然为我秦国上卿之列,总有一天郡公需要用到这些东西。”
萧何听了,自然陷入迟疑。
这个时候,萧何的属吏陈丕却闭起了双目。
今日送的确实不是财宝,而是地位。
池武这個大将军,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但是心思纯正,可是粗心莽气的,亏得是宗室中人,又对陛下忠心,最适合督军。赔礼不假,但是送什么不好,送百双白壁,这定然是高手想出来的。
郡公从来都不阿谀奉承秦国的贵族,可见是庶民的出身让他低人一等,他对贵族和庶民之别耿耿于怀。
如今送他白壁,正是为了消除这个身份差距,日后他就是贵族之流。
这个时候,陈丕不由得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道郡公究竟会否答应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车上坐着一个人,他穿着楚人的衣服,大摇大摆的跑了过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萧何最器重的谋士。
今日因公出差巡察,并不带他。
可是他却自己跑了过来。
萧何本来拿不定主意。
只因为这礼物确实特殊,他现在已经是上卿了,确实需要这些东西彰显他的地位。人总是有私心的。
萧何读了多少著作,最不喜欢的就是儒家,因为儒家是支持贵族政治的。唯有道家、墨家、法家这些流派是保护庶民利益的。
儒家嘴上说着仁者爱人,但是你要知道,“人”和“民”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贵族统治阶级才能做人,一般的百姓其实是庶民,是没有资格被叫人的。
来了个始皇帝,更是看不起庶众,直接一道诏令下来,改成庶民为黔首,这简直是对庶民阶层赤裸裸的鄙视、蔑视。
眼下,他只要接过这些白璧,他就可以跨越那个阶层。
可是他一贯一来秉承的信念和原则却在阻挠他。自己对他没有太多的恩情,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大礼呢。虽然说这并不是可以享用的财宝,但是诚如池武所言,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贵族之流互相赏赐东西,很是贵重。
他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日后必是欠了他们的人情。
见到这孙傲穿着白色深衣追了过来,萧何顿时不再对眼前的东西两眼放光,反而还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郡公啊郡公,恭喜郡公喜得贵孙啊。”
孙通张口就来,陈丕自然觉得面上无光,这老家伙也不怕被人戳穿,萧郡只有一个儿媳妇,前些天才刚刚生产完。
萧何板着面孔,很严肃的问道:
“真有此事?”
“郡公,家里的事是千真万确啊,我还能骗郡公不成。”
萧何听了,自然开始起身。
“池将军,今日我怕是不能相送了,家中有喜,我得赶回去看看。”
这池武哪有那么多心眼,不久前还看见他的儿媳大着肚子,当下自然相信了。
他本来也是受人之教,所以才这么做,把这些宝贝送出去他自己也还舍不得呢,于是也就不再提白璧的事情。
只消一个眼色,池武的卫队就将这些东西都给收起来了。
孙通看着这五箱子白壁,里面冒着白色的烛光气,登时也眼睛看直了。
“恭喜郡公!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留郡公了。”
“池将军,就此告辞。”
池武亦然抱拳作揖:
“告辞。”
语罢,萧何和随行人员站在马车旁目送池武离去。
等到池武离开,一行人回到府上,孙通这才道:
“郡公,你险些就犯了大错了。”
“此话怎讲?”
“他是不是要送你财货?”
“确实如此,说要送我百双白壁啊。”
孙通捻捻自己的胡须,
“郡公,也亏您忍得住,最后没有接受。这百双白壁,确实是池将军家中的,可是让他送这礼的人,并不是他。”
“你且细细道于我。”
“今日池将军忽然要走,过来辞行,来到府门前,我听童仆说带了五箱宝贝,夫人不敢接受,没想到他居然亲自跑去找您了。”
“无故收人财货,属是欠下人情。只是这些白壁不比于寻常货物,那是秦国贵族往来送礼之物,他今日送我,想让我与他们同做那贵族之流。我险些答应啊。”
孙通听了,眸子亮晶晶的。
“郡公,您不觉得今日有一件怪事吗?”
“什么事?”
“大军回撤,赵将军率重兵回驻关中,池将军随后而行,可是今日离开,是否少了一个人啊?”
萧何猛地记起来,
“王戊!”
“正是他。以郡公对池将军的了解,他就算想到临别送礼,也想不到送白璧啊。他们可都是陛下的亲眷,彼此关系本来就要好。在江东,罩着那王公的不就正是池武吗。”
“我全然明白了。送我白璧的人,其实是王公。他还是不消此心。”
“也亏得郡公坚定,没有为这些白璧打动,否则郡公怕是要上套了。想来郡公也实在是人杰,尚未到咸阳城,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萧何转念却忽的想到:
“如你所言,池将军保护王公,如今池将军都走了,那王公岂不是?”
“想必前天夜里连夜走了。”
“孙先生怎么知道呢?”
“昨日我路过他家门前,院子里喧闹的很,可是我却见他们门前马厩里的马匹都是老马瘦马,说话的也都是老人。平时他身边都是强壮高大的力士保护他,只剩下老马瘦马,显然是从别的地方拉来的。至于那些说话的人,想必是军中退休闲下来的老人。”
听了孙通的话,萧何茅塞顿开,但是随后却又仰天长叹一声。
“郡公这是怎么了?”
“先是撤走大军,随后又是召回心腹,我看陛下这是在收束权力。关中本位制这盘棋,陛下这才刚刚开始下。”
孙通听了,一度默然。
良久之后,孙通问道:
“郡公思念陛下,为何不早早去咸阳城呢?”
“江东反对陛下的声音最多,先帝都不敢来此,唯恐遭遇不测。如果陛下把莪都召走了,这就说明,陛下放弃了以怀柔之法管控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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