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澈抱着萧子珊沉默了许久,从他进门揽住她开始,到现在,二人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
萧子珊抬袖擦干脸上的泪,无言地轻轻推开他。
她要走,要逃,离开这座伤心之城。
忽然她想起来一件事,对身后之人缓缓道:“苏府满门家丁,确实是我投毒,你要恨我,便恨我吧……苏伯父的下落,我确实不知,宋晨云与他有滔天大仇,但他目前应该不会杀苏伯父。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然后她卸下大氅,还给了苏南澈:“多谢,不过……不必了。”
“你要去……哪里?”苏南澈转身,看向那抹瘦到令人心疼的背影。
“能去哪里?我哪里也去不了。苏南枝不会放过我,宋晨云不会放过我。”萧子珊冷笑一声,“怎么?连你也不肯放过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南澈心痛如绞。
萧子珊背对着苏南澈,看着冰裂纹楠木堂门,目光虚浮而幽远,落下一行泪:
“苏大人可要想清楚,今日放我走,若我跨出这道门,你想要替苏伯父、替苏府满门家丁报仇,可就没机会了。若你想要替苏府惨死的家丁报仇,那么现在,就用你手上的剑,杀了我。”
“只要是你拔剑,我就不会躲。”萧子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想,如果苏南澈恨她,用他手中利剑,一刀了结她,她也是愿意的。
这潦草挫败又荒唐辛苦的一生,并无活着的意义。
“如果……”苏南澈哽了下声音,“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
“你不该回来的,也不该给我披上大氅。”
不该给我关怀,让冰冻的心又出现一丝裂缝,让我又陷入摇摆,恨,不能恨得彻底,爱,又无法深爱。
“咯吱——”刺耳的推门声。
萧子珊走出了正堂,走出了主院,走出了王府。
苏南澈放了她,也放走了她的影卫。
等苏南枝与萧沉韫走回正堂时,便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苏南澈。
苏南澈穿着单薄的白袍,清瘦如竹的身上,像是落满了整个深冬的霜雪,凝视着前方很久,忽然,单膝跪地,直直栽倒,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大哥!!”苏南枝急切大喊。
萧沉韫疾步上前,将苏南澈扶起来。
苏南澈眼眶红的厉害,凄苦地看向苏南枝,哀求道:“南枝。”
“大哥,我在。”苏南枝走过去。
“大哥只求你这一件事……”
“大哥,我知道……我明白……”苏南枝心中钝痛,百般不是滋味。
“放过她。这一次,放过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受人操控……子珊生性单纯,若不是受人操控,她不可能下毒……”苏南澈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每说一个字都心痛如绞,都艰难至极,
“子珊怀的,是我的孩子,我忘记了,我忘了那一夜,她从不说,可我还是想起来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若你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她的错,我替她担着……”
“无论她杀人还是放火,我都替她担着。”
苏南枝两世,都从未看见这样落魄难过的大哥,他的目光痛苦又心碎。
这些话,怎么就不对子珊说呢?
苏南枝叹了口气,指甲嵌进掌心,沉默了很久,斟酌了很久,也酝酿了很久,最终抿起唇角,牵出一丝艰难的笑意:“……大哥是长兄,苏家的事,大哥说了算。”
“大哥舟车劳顿累了,歇一歇吧。”苏南枝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知道,子珊下毒一事,不能全然怪她,可苏南枝生气的是,萧子珊对言斐动了杀心,只怕萧子珊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无可挽回,最后只能刀剑相向,这是苏南枝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萧子珊身心俱疲地出了摄政王府,天下之大,她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素素死了,她的心也空了。
苏南枝还是把素素的尸首还给她了。
萧子珊一抔黄土、一方石碑,将素素葬在了风景最美的骊山脚下,一处山水丰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湖有人家,这里没有喧嚣、也没有杀戮,也没有算计。
萧子珊哭得泪水都干了,直到再也哭不出来,只是面容悲戚地站在素素的墓碑前,替她多烧一些冥钱。
“素素,你这几年跟着我,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嫁去西戎时,我让你不要跟着我,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圆房当日,你将我迷晕之后,代替我……代替和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圆房……你凡事以我为先,待我忠诚,我……却不能护你周全……”
萧子珊带着哭腔,抱住墓碑痛哭。
“蠢货。终于走投无路了?”森林间,忽然响起一道令萧子珊毛骨悚然的熟悉声音。
宋晨云来了……
枝叶葳蕤的竹林里,一个年逾半百、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缓缓转动轮椅,渐渐驶来。
他身后,只站着十个身穿全黑色夜行衣的护卫。
可这十个护卫气场强大,有人腰佩宝剑,有人肩扛巨斧,还有人手拿战戟,武器不一,却都面露凶相,由此可见,这十个人一个也不好惹。
萧子珊回过头,看见了那面具,忽然大惊失色。
“你、你是……宋晨云……”
“不不不,你不只是宋晨云……我一定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你……”萧子珊咬牙切齿,头皮发麻地后退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身子抵住了墓碑。
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走上前,扣住萧子珊肩膀,强制性将她带到宋晨云轮椅前跪下。
青铜面具之下,宋晨云的面上浮现出讥诮之色,他缓缓站起时,满是厚茧的大掌,缓缓顺着萧子珊的胸口,一路抚摸到高高隆起的孕肚,摩挲、抚摸、玩弄,冷笑道:
“子珊啊,你怎么能怀上仇人之子的孩子呢?”
每当宋晨云的手划过萧子珊身体一寸,萧子珊便被吓得全身紧绷,连救命都忘了喊。
“苏南枝、苏南澈、萧沉韫、萧瑜杀了你的母亲,苏南澈是杀你母亲兄长的主谋。你与仇人之子欢好恩爱,你置你母亲于何地?!”宋晨云蓦然暴怒,狠狠掐住萧子珊脖子,将她摁倒在地,仿佛睥睨蝼蚁一般,居高临下地蔑视她,羞辱她,“若你母亲在世,她绝不可能再认你这个女儿!”
“如月那般疼爱你,养育你十几年,你与苏南澈行苟且之事时,可曾想到你母亲含冤惨死?!”宋晨云咆哮怒吼,太阳穴、脖子青筋暴起,那只手臂凸起蜈蚣蚯蚓般巨大的青筋,真想活活掐死萧子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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