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听了,静默良久。
这御批上,可是写着,让淳于越分掌太学。
“祖父,其实这是个机会。”
冯长安提醒着。
“孙儿也算是儒法兼修,儒学之中确实有颇多可用之处。而且,祖父方才自己也说了,正是因为李斯和那人政见不合,所以才遭到杀身之祸。祖父,孙儿以为,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法家名声不雅,天下士人多有厌弃,严刑峻法,更是让六国民众厌恶。这可是御史大夫冯劫主动呈上来的奏疏所言。六国民众积习难改,再加上地方官吏并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加以督促一一贯彻,导致民不顺法却又因为不肯顺法而损失利益,反而埋怨律法。”
冯去疾听了这话,只是摇摇头,他穿着袜子,径直走向内室。
冯长安还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太蠢了,气的他祖父吹胡子瞪眼去了内室。
可没曾想,紧跟着内室传来一道声音。
“进来。”
冯长安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帝国丞相的书房内室里陈列的,自然会有国家机密要件之类的东西。
冯长安赤着脚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倒是也简单。
一张铜制漆案,八座烛台,一个香炉,只是这漆案旁边,搁着许多竹简,堆叠成一座小山。
这竹简可和寻常竹简不一样。
冯长安在宫中尚书台为事,认得这类竹简,若非机要,用不着用这样质地和外观皆为上乘的竹简记载。
这些竹简大部分的外沿都是被压了边的,而且竹简之中还夹杂着用精致小巧的铜盒封起来的密函,一看就是机密中的机密。
冯去疾打开其中外观最为别致,体积最大的铜盒,这里面并不是竹简,而是帛书。
“祖父——这是?”
冯长安面对这奏简,习惯性的跪坐长揖。
“没错,这正是先帝收到的一份秘奏。只是,先帝临终前,将这封秘奏交给了我。这是先帝唯一嘱托我冯去疾的事情。你看看吧。”
冯去疾倒是一脸从容,可是冯长安面对先帝的秘奏,眉头紧拧,他恭恭敬敬的接过这帛书,而后展卷来看。
“《春秋繁露》——”
冯长安念着,随后他便拿着读了起来。
冯去疾看着冯长安读的津津有味,屋子里暖烘烘的,昨夜他又是整夜没睡,这暖意和倦意一同袭来,自然让冯去疾很快便昏昏欲睡,他便拿了衣服盖在身上,用胳膊撑着自己的头躺睡起来。
内室暖光耀堂,冯长安坐在内室读的津津有味。
“天人合一……妙哉!”
“春秋大一统,这不正是时之所需吗?”
冯长安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这《春秋繁露》通读完毕。
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雪地反射起了太阳的金色的光芒,很快雪层变薄了,街面上人也多了起来。
身在丞相府宅,宅中寂静,屋檐上的雪融化后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冯长安读到最后,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祖父——这!”
冯去疾被惊醒的恰到时候,他悠哉悠哉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坐正。
“祖父,写这份奏疏的人竟然是……”
冯长安已然是惊讶到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正是当今陛下昔日呈给先帝的。先帝得到此书,可不敢公开,只好交由我,让我来细细参详。倒是你,为何如此惊讶?”
冯长安定了定神,心中却对新帝萌生了敬佩和崇拜。
“当今陛下善为文,天下咸知。而陛下从前就提过这废法立儒的事情,如今想来,此文还非陛下所著不可。”
“那你现在可还以为,陛下是要废法立儒?”
冯长安猛地摇摇头。
冯去疾伸手将帛书要了回来,而后铺平在桌案上最后卷起又封在了铜盒里。
“陛下是想要拿儒家之学裹在法家之术上,而且,如今天下正需要这天人大一统之术。疆域虽然为一,但是人心不一。”
冯去疾点点头,发白的发丝被阳光照射的闪着金光。
“但是,先帝曾经说过,要做这件事,恐怕会坏了秦国的根基。先帝驾崩之前,若说对当今陛下有不放心的,那就正是此事。你别看当今陛下和先帝个性看似迥异,实际上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
“你昨日给了我这份陛下御批,我便知道陛下非但没有放弃这件事,反而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让淳于越和蒙毅分掌太学,这不正是让抬高儒家的方式吗。而且我近日得知,陛下有意让几位大儒也入值尚书台。此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孙儿却有所闻,但是孙儿也知道,朝中已经有人对此事颇有微词。”
“有微词这是自然。我秦国朝中的三公九卿,哪个不是出自法家,就是御史王戊,其父也是法家之人。”
“可是孙儿以为,若是御史大夫得知陛下有意要让儒学当朝,御史大夫并不会犹豫。”
冯去疾听了,和冯长安两人对视一笑。
“你这话说的不错。所以,陛下才会越发器重王戊,甚至于,让王戊在朝中的影响高我和蒙恬。”
冯长安终于听到他祖父提蒙恬了。
“其实,孙儿一直不明白,明明是蒙恬对祖父的丞相之位更具威胁,为什么祖父不为蒙恬被拜为大柱国而担忧,反而为王戊的事情而动肝火呢。”
“祖父如今已经到了山顶上,若是掉下去,到时候摔死的可就不止祖父一个人,而是整个冯家。陛下若是真的信任蒙恬,就会让他留在军中,而不是选择把他留在身边。封大柱国为虚,夺兵权才是真。”
“先帝想要陛下委任蒙恬为丞相,也是为了将兵权收回,只是新帝显然是另有盘算。你看着吧,很快,帝国又会出现一位新的大将军。至于王戊,他的背后才是真的有皇帝撑腰。”
“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如果我在这件事情上阻挠陛下,陛下会直接提拔王戊为丞相。”
冯长安听了,面色一僵,像是昨夜在被水桶里被冻成的冰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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