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之时,远处的山林里已经透着红色的雾霭,周围一片安谧。
群鸟归巢,金色的余晖残照夕阳。夕阳照水,浩浩汤汤的大河奔腾而。远处的太行山显露出一片生机,绿意蓬勃。
大秦邯郸行宫,这六字的石刻在宫门门口上高高悬挂着。整个大秦帝国上上下下已经被围的密不透风。
邯郸郡守坐在上座,惴惴不安,十分忐忑。宴会一般都在傍晚时分开始正式举行,夜幕才是晚宴的重头戏。
邯郸郡守穿着绸丝中衣,里面早就被汗浸透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面上强做镇定。也不知腾羽、渠婴这两个人是不是识破了皇帝陛下所设立的局,毕竟,蓝田精锐大营之中的将领,今日一个都没有出现,难道这还不够可疑吗。
这些臣子,经年在外,他们对皇帝陛下身边常在的侍从、属官,一概不识。
所以今日无论是谁,只要年龄和气质稍微相符,坐在高台之上,谁也不会产生怀疑。
邯郸郡守不是没有被腾羽、渠婴这些人拉拢过,毕竟,他手下的邯郸城,驻军数量最多,而且是其余六郡的屏障,如果他开口答应了这件事,那么其他郡守也不会保持沉默,由着渠婴、腾羽胡作非为。
今日这些郡守驻将,多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部分人都只想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对秦二世也是恨之入骨,但是同时又对秦二世心生畏惧;而渠婴这些人的行为,也实在是被逼无奈。
大秦帝国是靠着军功爵制崛起建立的,偌大的天下是在军功爵制发挥到极致才得以建立的。但是秦二世却在被立太子之初就提出要废弃军功爵制。
说句不好听的,在悍将如云,猛将层出不穷的秦国,秦太子能活到今日并且顺利继位,本就是奇迹。
但是照现在的局势来看,皇帝身边还是有大量的可用之臣,秦国还是有大量的人愿意支持秦二世。
朝中政治势力明争暗斗,最后受益的人其实是皇帝。
二世是大秦帝国合法的继承人,这等弑君谋逆之行,非但不是师出有名,反而会招致天下人的唾骂。
如果在这种非常时期,皇帝在邯郸城出了事,他一定会被推为替罪羔羊,被送去咸阳斩首示众。邯郸郡守可不傻,腾羽、渠婴这些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是都是虎狼之心,根本不会为他善后。相信他们,你就输了。
所以,邯郸的秦吏和诸位驻将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们将提前捕捉到的蛛丝马迹禀告给了皇帝。
最后拟定了这次计划,以配合皇帝完成这次的行动,将赵地一切不愿意服从中央的势力全部一网打尽。
渠婴见身居高位的秦二世不再多言,于是继续又故意道:
“皇帝陛下,咸阳之事尚未决。臣等想听听皇帝陛下打算回宫之后如何处置此事。”
高台之上,皇帝挥了挥袖,两侧的乐官都退了下去,这给两侧都留下了空地。
渠婴见状,心下大喜,这可是好机会。
渠婴等人早就得知消息,赵婴今日就要造反,他就是要借助这样的机会趁此给秦二世一点苦头尝尝。
这话一出,其他郡守也开始附和起来了。
腾羽见到皇帝并未斥责渠婴,心想秦二世必定是心中有鬼,于是又变本加厉逼问道:
“老臣不才,累家世之业袭爵,食先帝之俸禄。如今陛下初继位,臣却听闻,皇帝陛下多次违背先帝之意,如今更是不将我们这些昔日先帝的肱股老臣放在眼中。难道陛下是觉得我等老了,已经不能用饭了,所以不中用了吗。”
高台上,身穿冕服的英年男子将酒爵放在了案上。
两侧的精锐见状,立刻从高台后侧和两侧台阶下涌上来,将高台前面围的水泄不通。
腾羽见到这一幕,有些诧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只是想给新皇帝一点压力和教训,让他不要那么放肆。
但是他们这才说了几句皇帝忽然叫大量的兵伍上前,这是何故。
皇帝按了按腰间的七尺秦剑。
“渠婴、腾羽,你们二人今日好大的胆子,竟然问责于朕。”
腾羽才不害怕呢。
他已经和赵歇等人商量好了,今日就是他们和赵氏族人共谋大事的日子。
作为大秦帝国的功勋将门之后,他们这些人也应该得到应有的赏赐。
旧赵故地的积水,汇聚来自各处的暗流,早已经是污浊不堪。秦吏和故地宗族勾结,这是赵地的顽疾。
渠婴倒是恭顺的低下了头,继续问道:
“皇帝陛下,不是我等对陛下不忠,实在是陛下不念我等对大秦帝国的基业奠基之功。陛下若是今日能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答复,臣等也可以既往不咎。”
邯郸郡守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道:
“渠婴——你好生放肆!你今日是要做什么?”
腾羽非常讶异,邯郸郡守这个时候跳出来作什么赤胆忠心。他可是参与此事至关重要的人。
这场阴谋,他们已经策划了足足有半年之久。邯郸郡守说过的,他到时会假装一切都不知情。事情成功之后,一切罪名都会让赵歇以及其族人承担。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将赵地宗族的势力一网打尽,而且还可以按照计划让秦二世答应他们的条件,放秦二世安全回去。
腾羽对此非常不满,怒目圆睁,眼下他突然开始怀疑,事情到今日安排的这么顺利,是不是因为邯郸郡守早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帝。
渠婴也很讶异,他们马上就要被封王或是自立为王了,这个时候,邯郸郡守这人突然冒出来做什么“深明大义!”
渠婴震怒之余,台上的人却急了,他必须还等到腾羽、渠婴这些人说出真实目的,这才能收网。
众人只见皇帝忽的起身抽出长剑指着台下道:
“放肆!”
“渠婴、腾羽,身为人臣,竟然对朕出言不逊,妄自尊大,按照秦律,朕应该废除你们二人的爵位和食邑。”
话音落下,渠婴、腾羽却仍旧丝毫不畏罪,甚至迎着皇帝的暴怒大笑起来。
腾羽作揖道:
“陛下切勿动怒啊。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力排众议求先帝废除我秦国之根基军功爵制,后来陛下初继位,便违逆先帝之意,于天下大行分封之举。此二举,一违背祖业,二违背先帝之意。陛下认为,以陛下之举,能得我秦国列代先王保佑,永固帝国江山基业吗?”
“混账!无稽之谈!朕之举,皆为安天下社稷,以养民生。尔等对朕出言不逊,简直是胆大包天。来人啊!将其拿下!”
听闻这话,两侧的郎卫立即上前,就要缉拿这两人。
腾羽见到时机已经成熟,他也当着众人的面对郎卫拔剑相向。
满座惊慌,已经有文吏扔下酒爵抱头爬到了地面上。
谷/span倒是其余列将,他们也并未与腾羽形成犄角之势,反而看着形势都被腾羽占据上风。
于是,其他列将也纷纷靠到了腾羽背后。
十几人齐齐对着高台之上的皇帝作揖,请道:
“臣等请皇帝陛下给予我等一个答复。不知陛下究竟要如何处置御史大夫?”
这声音犹若洪钟,在整个高台之上格外刺耳。
宫中郎卫见惯了各种场面,这种秦国的大臣挑衅的,还是头一回。郎卫们也是面面相觑,一齐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
“还不拿下!”
“我看谁敢动手!”
腾羽高呵一声,手持利刃。
这一声犹若虎豹咆哮,竟然好像真的震慑住了这些郎卫。
其实不然,只是腾羽一声高呵,这高台上上下下忽然涌出许多布衣之士,他们手中架着弩机,弩箭上机,对准的则是高台之上的皇帝。
这可让皇帝周围的郎卫也吓得惊慌失措,他们立刻后退,在皇帝面前列阵,长剑向前,示意要誓死保卫皇帝。
这些郎卫也都慢慢的退下。
渠婴见状,总觉得今日气氛十分不对劲,竟然没有半点从前面见始皇帝陛下时的震慑感。
出自宫中的精锐竟然这副孱弱样子,想来也和眼前的皇帝陛下没有半点威仪不无关系。
奇怪归奇怪,一心想着富贵功名险中求的渠婴、腾羽等人自然不会多在意这些情况。
秦二世今日所带的随从、属官、仪仗排场规格,远不如之前的高。
“皇帝陛下,臣不妨告诉陛下实情,如今这整座邯郸行宫都已经被我们的人包围了。不知陛下可否将方才下的诏令收回,饶我等不死?”
腾羽继续叫嚷着,言语中是赤裸裸的威胁。
皇帝听到这番话,果然身子微微一震。
就连皇帝本人也不敢相信,军功世家贵戚竟然真的到了恨他入骨的地步。秦吏和六国遗留宗族势力的勾结程度,远比扶苏预想的还要可怕。
皇帝坐回原位。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从高台下面一路往上,走到皇帝耳朵跟前说了些什么。
皇帝听到这话,自然震怒,拍案而立起,弄得额前垂旒来回摇摆晃动。
“腾羽,尔等可知,此乃谋逆之行?”
腾羽,身高八尺,胡须冉长的暮年男子。
小腹虽然微微挺起,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大将气度。
见到这种情形,腾羽心知,必定是皇帝已经接到了消息,整座行宫都已经被围住。
“陛下——臣今日并非谋逆,实则是为了向先帝尽忠,为秦国的江山社稷出最后一份力。皇帝陛下继始皇帝陛下为二世,处理朝政,偏私御史大夫,如今咸阳城中出现冤案,臣请陛下公允裁决。”
这个时候,皇帝突然有了底气似的,嗓音突然变得中气十足。
“好个腾羽,原来你一直包藏祸心,竟然还对朕的决策不满,妄图干预朕的决定。”
“皇帝陛下,臣等今日只是为二位上卿,十二位公爵讨个说法。如果陛下今日不能做出裁决,臣等恐怕要多留皇帝陛下几日在邯郸行宫了。”
“放肆!”
这个时候,渠婴忽的又上前几步。
“皇帝陛下,若是您心意已决,抑或是手中证据确凿,非要定姚贾等人为谋逆之罪,臣等也以为可。毕竟,皇帝陛下一心一意要治理关中。所谓关中,正是先前秦国的地盘。自从周天子失势,诸侯群雄并起,天下纷争不断。而今皇帝陛下临位,却并不能做到让我们这些臣子心服口服,已然失了朝臣之心。”
“但是臣等一直对陛下恭敬有加,今日之举,也实在是为了安定天下局势不得已为之。陛下有别于先帝,愿与诸公子共分天下,如此填补了昔日诸侯王之空缺,边地安定。只是皇帝陛下,这赵地东部,实则距离咸阳有山水千重,路途遥远,陛下一人怎么能治理的了这些地盘呢。”
“就如今日,皇帝陛下不仅仅要动手铲除公族势力,还要忙着召见我等六郡长吏,明日还要去亲临刑场,释放刑徒,还要参观矿山。依臣之见,皇帝陛下还是公务繁忙。臣等虽然不才,但是都愿意分担皇帝陛下之劳苦。”
“臣这里有一份诏书,请皇帝陛下过目。此诏书实为帮助陛下解决赵地之患,并非臣等贪得无厌啊。”
说着,渠婴便做了恭恭敬敬的姿势,将一份帛书呈上。
皇帝一言不发,示意一个郎卫上前将帛书接过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帛书到了皇帝的手中,但是又掉了下去。
“腾羽、渠婴等人年高德劭,功勋卓著,军功累累,驻守多年,备受先帝器重。太原郡、巨鹿郡、代郡、广阳郡、河内郡、东郡六郡距都城咸阳偏远,特分立诸郡驻将为诸侯,为朕统辖一方。”
“臣等请皇帝陛下当庭宣读诏书。”
台上,皇帝怒气冲冲当堂将诏书一剑劈成两半。
“朕若是不读呢?”
渠婴气的额前青筋暴起。
“臣请陛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邯郸城外已经都是赵歇的人了。臣等早已经和赵歇约法三章,若是我们能做到,陛下若是不答应,渠婴怕是不能让皇帝陛下安全回到咸阳了。”
皇帝重重道:
“你这是在威胁朕?”
“请陛下早下决断。”
“决断?陛下早已经下了决断,只是缺乏实据罢了。现在好了,你们倒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话说着,英年男子将身上的袍服褪了下来,露出的是白色铠甲,随后又将冕摘下来,顿时满座惊讶。
“你与赵歇里应外合,给陛下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陛下陷入你的圈套。只是皇帝陛下有神灵保佑,早就察觉了你们的阴谋,为此精心谋划了一番,非但做好了金蝉脱壳的准备,而且还特意为你们设下这个局,为的就是拿到证据,将你们这些帝国内部的蛀虫和亡国余孽势力一网打尽。”
“我想陛下此前并未对尔等严明,他此行带了五万精锐,就驻扎在邯郸城外。而你却和赵歇等人勾结,妄图让陛下立尔等为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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