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等人到大相国寺的时候,下午已经过半,人流不再那么拥挤。
几个都不是第一次来,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样子,越过了不喜欢的摊位,直接来到二层门内,开始在廊沿下面乱转起来。
廊沿下是各家僧尼售卖东西的地方,大相国寺辖六十四家禅律院,可以说僧侣众多,在大宋一片举国皆商的氛围下,也都出来做些小生意贴补院里。
几小尤其喜欢在这个地方游逛,这里许多东西都是师太们自家手工完成,秀不秀美先不说,皆带着一股梵古气息,让人心中舒坦轻松。
赵柽和岳飞坠在最后面慢慢走着说话,几小则在前方瞅着买着,嘻嘻闹闹,十分开心。
赵构买了一串佛珠,每个上面都刻了六字真言,洋洋自得地戴上之后,忽然脸色一变,道:“爹爹看见不喜欢怎么办?”
赵棫在旁哂笑:“你不要送给我好了。”
赵构拿下来递给赵棫:“给你便给你,如今真羡慕八哥,来去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看管。”
赵棫闻言脸色一变,道:“你说得轻松,这佛珠我不要了!”
说完把佛珠丢了回去,赵构知道自家说错话,眨眨眼道:“八哥你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惹怒爹爹,但我瞧不过只是一时之气,早晚会让你回宫的。”
赵棫哼了一声:“你少说风凉话,你不是也快要出来开府了吗?到时一般自由。”
赵构讪笑道:“还不是依旧得被管着……”
赵棫心中郁闷,不理他直向前走,赵构撇了撇嘴急忙追上,众皇子里他和赵棫关系最好,如今常常出宫,也是为了找赵棫,此刻就想过去赔罪。
前面是廊宇拐角,转了则是另外一面,赵棫快步走过,赵构也跟着过去,其他人并未在意,毕竟鬼樊楼被剿灭后,东京的治安变得好起来,而且这时相国寺的游人也没有许多。
后方赵模跟在福金身旁看东西,赵瑚儿见什么都是好,买了几样,便让赵模拿着,赵模心中叫苦不迭,就要快步往前走,甩掉她们两个累赘追赵棫。
可赵瑚儿哪里肯放他轻松离开,纠缠半天,赵模才跑到廊角,可未待他转弯,就看赵棫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大叫道:“二哥,不好了,有人打我和老九。”
赵模见状顿时吓了一跳,哪里还敢往前,也跟着撒腿回跑。
赵柽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赵棫哭咧咧地道:“不知道哪来的番人调戏尼姑小师傅,九哥儿抱打不平,没成想他们人多势众,把我和九哥儿……”
他话还未说完,岳飞一个箭步向前,冲过了廊角。
赵柽也快走几步,过去就看到前方石子路边是个大回廊,摊子比这一侧还要多,不远处正围了些人,里面传来杀猪般的惨叫,正是赵构的声音。
就看岳飞已经去了近前,轻叱一声,分开人群,便瞧里面忽然丢出样东西,他双眉一扬瞅得分明,不是赵构又是谁。
岳飞急忙一把接住,看去时只见赵构鼻青脸肿,身前的衣服都被扯碎,但好在人还算清醒。
“鹏举,给,给我报仇……”赵构咬牙切齿道。
岳飞将他放下,却是站立不稳,只能搀扶。
这时赵棫跑过去扶住赵构,指着场内喊道:“二哥,就是这些番邦的人,非要摸……要摸小师傅的光头!”
嗯?众人闻言都愣了愣,要摸师太的光头?这也太卑劣无耻了吧!
就看那边站立五六名身穿异服的大汉,为首一个双手叉腰,用不熟练的宋国官话道:“我那兄弟只是说个乐子,又没有真个摸上,你们两个小崽子就敢动手动脚!”
赵柽看向赵棫:“到底怎么回事?”
赵棫气道:“二哥,这狗东西撒谎,他那兄弟当时说完之后,就伸手就去摸小师傅,是九哥儿从旁阻挡,才没有摸上小师傅的光……光头。”
赵柽眯了眯眼,然后看向那几个异服大汉,这几人的穿着还有言语口音,都是女真特点,应该就是金国派来东京的使者,只不过金国派了十几人,这里只有几个,应当并非全部。
岳飞冷喝道:“化外恶徒,大宋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怎敢光天化日,殴打我大宋子民!”
几名金国使者脸上满不在乎,为首大汉挺了挺胸脯,笑道:“这是你们宋国的地方,你们宋人自然可以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但分明是那小崽子先动的手,此刻竟还污蔑我等!”他说着,伸手一指鼻青脸肿的赵构。
“对,就是这小子动的手!”后面又上来一名女真人,身材高量,脸型瘦削。
赵构捂着腮帮子怒道:“你若无出言不逊,又伸手去摸小师傅的头,我又岂会挡你!”
瘦削脸女真人哼了一声,嘴里冒出两句女真语,赵构听不懂他说什么,赵柽面上却泛起一丝冷意。
为首的女真大汉忽然嘿嘿道:“小崽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兄弟去摸尼姑头,分明是你信口雌黄,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诬陷我兄弟,你故意挑衅,先动手打我兄弟不说,此刻居然还反咬一口?你们宋人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吗!”
赵构闻言一愣,转头去找刚才被欺负的小尼姑,却哪里还有人在,廊下卖东西的女师傅们看到打架,早都跑了个精光。
他顿时心中大急,回头望赵柽:“二哥,那小师傅跑了!”
女真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瘦削脸冲着赵构指指点点:“你这小崽子刚才血口喷人,又动手动脚,现在要赔偿我!”
赵棫扶着赵构一直没说话,这时忍不住大叫道:“赔偿什么?”
瘦削脸伸出一只手道:“当然是赔钱,绢缎、白银、黄金!”
赵构气得几乎吐血:“二哥,怎么办?”
岳飞也回头看赵柽。
赵柽瞅了瞅他们,淡淡地道:“咱们打人还需要理由吗?有没有证人又能如何,先动手后动手又能怎样?给我打就是了!”
赵构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后却嘴巴一瘪,他打不过啊!
可这时就看岳飞已经冲了过去,一拳击向那伸手要钱的瘦削脸女真人。
瘦削脸本来还一副猖狂表情,哪里料到对方竟是直接动手,躲闪不及,就被岳飞直接打中胸口,横飞了出去。
岳飞练的是周侗所精化的关中红拳,还有独创的鹰爪翻子拳。
这两门拳术赵柽也会,但赵柽少用,他主要用的是李存孝的霸拳,不太用这两门拳术,因为不想泄露师门来历。
关中红拳练的人多,关中好汉多会几手,就是姚平仲也能打上两路。
但是精化后的关中红拳与自秦时流传下来的不同,走上几招就会被人瞧出根脚。
鹰爪翻子手更是周侗的独门绝学,旁人并不会使用。
赵柽这时仔细看岳飞使拳,却是出如猛虎,撤似闪电,纵如猎豹,腾比飞鸟。
女真人一共只有五六名,便是片刻之间,除了那为首的大汉之外,都被岳飞打倒在地,“哎哎呀呀”哀嚎不止。
赵瑚儿在后方抓着福金的袖子,看呆叫道:“岳师弟好勇武,打这些坏人,都打趴下!”
为首的女真大汉看手下不敌,脸色狰狞竟然从袖子中拽出一把斜刀,这斜刀其实就是骑兵弯刀,但弯没有那么大,只是微微有些弧度。
赵构在后面大惊道:“这番人敢在东京带刀?”
就看女真大汉持刀向岳飞猛地劈去,岳飞身子一错,就到了大汉旁边,随后臂肘狠狠地撞向大汉肋下。
这几名女真人若说武艺,只是粗浅拳脚,不过擅长战场的凶狠搏杀,又兼体大力壮,所以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但是遇到岳飞却是力大无用,斗狠也派不上用场。
大汉看岳飞跑到旁边,急忙一夹臂,想要护住肋下,但岳飞这一肘多快,而且力道凶猛,就听“咔嚓”一声响,半撞到大汉的手臂,半撞到肋骨,大汉立刻“啊呀”一声惨叫,向旁边倒去。
岳飞上前就要追击,就在此刻,忽然不远处一声大喊:“刁民敢尔!”
岳飞一愣,就看见前方跑过来两人,穿着华丽,提着袍角,满头大汗,过来看到眼前情景不由直跺脚。
其中一个短须的脸色铁青,怒喝道:“哪里来的匹夫,你闯了大祸知不知道!”
岳飞微微一愣,刚想说话,就听后面赵构喊:“鹏举,这肯定是一伙的,给我打!”
岳飞并不莽撞,这时已经看出有些不对,回头望向赵柽。
赵柽走了几步,还没等说话,另外一个黑面的也怒道:“你们都不要跑,马上就有人来捉拿你们!”
赵构闻言气急,让赵棫扶着他上前,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爷爷才不会跑,爷爷还怕你们跑了呢!”
短须的瞪大眼睛:“你敢骂人?”
赵构气得七窍生烟,打不过那些番人,还打不过这两个满嘴东京口音的家伙吗,他让赵棫扶他上去,忍着伤痛,就是一脚。
谁知道这短须的虽然看着像文人,却十分灵活,立刻往旁边一跳,随后对远处喊道:“来人,来人啊,开封府巡逻的差役都跑哪里去了?”
这相国寺因为实在太大,占地达五百四十多亩,分了四百五十五块小区,每月五次开放时,里面人山人海,各种治安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开封府都会派不少差役在里面巡逻,以应对突发之事。
这短须人大喊,黑脸的也跟着叫起,恰好这时有一队差役巡逻到就近,听到喊声急忙跑过来。
差役们看眼前倒了一地的番人,还有个番人手上握着弯刀,正捂着肋下,满脸阴毒神色,头领不由吃惊道:“怎么回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黑脸的昂首上前,掏出个东西在差役们面前一展,那首领立刻变脸恭谨起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黑脸的恨恨地道:“这些狂徒打伤了别国使者,全都给我抓起来!”
差役头领闻言“仓啷”一声抽出兵器,冲着岳飞道:“好贼子,居然敢在东京城内持械行凶,还不束手就擒,跪下认罪!”
岳飞闻言愣了愣,他赤手空拳,哪里持械了?
赵柽这时在后面冷冷地道:“师弟,既然他们说你持械,你就持械给他们看看!”
岳飞闻言不由恍悟,“噌”地上前一步,狠狠地踏在那女真首领胳膊上,踩得对方“啊呀”声惨叫不停,然后把那弯刀挑起,握在了手中。
赵构这时气得脸色煞白,骂道:“都瞎了你们的狗眼,鹏举,给我砍死这些狗东西,全都砍死!”
“你,你敢拒捕?”差役首领脸色一变:“好恶徒,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此刻立功心切,持刀向前一挥:“都给我拿下这个恶徒,若有反抗,砍死勿论!”
这队差役共有十人,刚才他们都看清楚了,那黑面人手上持的是礼部的接行令,这人是礼部的官员,应该是负责接待那些番人的,如今番人在相国寺内被打伤,他们这些负责巡逻的差役也有责任,这时就都想着戴罪立功。
看着差役冲上前,赵柽皱眉道:“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拿人,师弟不必留手!”
得到赵柽的话语,岳飞心中松下一口气,本来看着这些官差,他还不知道怎么办,毕竟这不是那些番人,不好下手,那些番人他也认出是女真,打了就打了,可差役们却都是开封府的。
这些差役即便拿了兵刃,可又怎会是岳飞的对手,何况岳飞手上也有了弯刀,不过几个照面的工夫,就也被打倒在地,有两个身上还见了伤,鲜血流淌一地。
短须的哪里料到对方这般凶残,顿时吓得“噔噔噔”倒退了几步,黑脸的伸出手指着岳飞颤抖道:“你,你想造反不成!”
赵构这时再也忍不住,让赵棫扶他过去,抬手就给黑脸的一个嘴巴:“我看你才要造反!”
黑脸的捂着腮帮子:“你敢打朝廷命官?”
赵构骂道:“不认识我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二哥都不认得,你算个狗屁的朝廷命官!”
赵棫在旁也抬腿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倒:“该死的狗东西,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你们,你们……”短须的这时才感觉不对,他俩一开始注意的都是岳飞,岳飞穿的是青蓝布衣,身上也没什么值钱配饰,瞅着就和市井平民无二。
赵构和赵棫两个站在前面倒也瞅了眼,只是刚才赵构被揍,鼻青脸肿,混身都是土尘,头上的发冠都丢的不知去向,赵棫则是自出宫之后,就变得懒散起来,尤其接了书局东家的位置,有时就在书局中住,没有丫鬟照料,便是有些邋遢。
可后面几人此刻仔细看,却越看越心惊,这肯定不是平民百姓,甚至也不像富户家的子弟,怎么看都像衙内!
这可坏了,黑脸和短须都觉得不妙,怕是弄出什么误会来了,短须的立刻喊道:“我们是礼部的!”
正常来讲,前年赵柽剿灭王庆后道君皇帝开庆功宴,东京七品以上官员都去参加,这两人应该认得赵柽,可那时他俩并没有七品,只是一个八品,一个从八品,并没有资格参加宴会,所以不识得赵柽。
赵构摸了一把肿胀的脸庞,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着两人骂道:“打的就是你们礼部的!”
皇子们大多对礼部印象不好,因为皇宫中的大小仪式和外面的一些祭典都由礼部主持,很多时候又站又跪的要好长时间,所以从小就都在心中腹诽礼部官员,恨他们不能把时间缩短些。
赵构这时瞅了瞅四周,自家腿疼,便叫赵棫去廊下捡一根师太们丢下的扁担,然后操在手中就打。
黑脸的本来就坐在地上,顿时吃了一顿扁担面,直打得头破血流,短须的见状想跑,却被赵棫抓住。
赵棫也不会什么武艺,就是拳打脚踢,也将这人打趴在地上。
出了口气后两人这才回头看赵柽,却听赵柽冷冷地道:“你俩也太没出息了!”
两人都是一呆,不明白赵柽什么意思,只见赵柽伸手指向那些女真人:“把这些化外蛮夷,全都废掉!”
黑脸和短须的礼部官员闻言差点晕过去,都大喊道:“不要啊千万不要,你们是哪家府上的公子,这可是要闯大祸的……”
赵构也不由心中一惊,虽然这些人打了他,死一百个来回都不为过,但亲手废人这种事情可从未做过。
不过他咬了咬牙,操起扁担就往一个女真人腿上打去,谁知道用力过猛,那女真人“嗷”地一声叫,扁担竟然从中间断了。
赵柽皱眉看向岳飞道:“师弟你来,不要手软!”
岳飞道:“师兄放心,对这些贼人我怎会留情!”
他也不用刀,只是片刻间五六个女真人不是胳臂断,就是腿折,有两个竟然直接疼得昏死过去。
见此情景赵柽才点了点头,这些女真人杀了和废了其实作用一样,甚至废了他们才更有震慑力。
黑脸和短须两人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赵柽又看了几息,随后唤回岳飞和赵构赵棫,淡淡地道:“回去吧。”
一行人转身就走,赵构还不忘回头“呸”了一口。
短须的在后面哭嚎道:“你们,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赵柽脚步微顿,接着头也不回地道:“有什么事叫赵楷去秦王府找我!”
两个闻言都是一呆,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直呼郓王之名,又说秦王府?难道这是……
他们二人看着赵柽的背影,只觉得眼前就是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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