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情报的指示,刘氏的住处相对来说已经算是比较远了,在延祚坊内。
延祚坊位于整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西南位置的边缘地带,严格来说已经算是贫民地区。
而昨日遇到毕罗铺子的位置,却是在东市的方向。
就这点上来说,冬暝觉得,就算是变成厉鬼,想要弄一个铺子,也犯不着去东市。
因为东市相对富饶,达官贵人会很多,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相反的,如果是在西市则不同了。
这里鱼龙混杂,就算真有杀人的买卖,多半也不会容易被查出来。
这种在逻辑上的自相矛盾,让冬暝有些不解。
延祚坊内,看着街道上随处睡觉的乞丐,因为发臭而招来苍蝇蚊虫时,冬暝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
爹娘健在的时候,他的生活状况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虽说可以种田,但终归也刚刚足够温饱而已。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情况,冬暝心中涌起一阵无力。
忽然,察觉自己被抓着衣袖,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瘦弱的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娃。
“大哥哥……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似乎是因为太过饥饿,小女娃说话的声音都显得虚弱无比。
冬暝怜惜地揉了揉小女娃的头,也不嫌对方身上的污渍:“好,大哥哥给你买。”
说着,冬暝牵着小女娃的手来到了一旁的摊贩上,买了一包胡饼。
小女娃顿时挂起欢快的笑容:“谢谢大哥哥,这下娘亲也不会饿肚子了!”
看着四周一些乞丐如同恶狼野狗一般的眼睛,冬暝心中一凛。
贫民窟这种地方,如果自己和小女孩分开,那这孩子手中的食物恐怕是保不住的。
念及至此,冬暝索性说道:“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大哥哥送你回家。”
小女娃很开心,一边牵着冬暝的手,一边七拐八拐,回到了自家门前。
那是一处有些破落的茅草屋,许是因为前几日刚下过雨,门口有些潮湿和泥泞。
虽说算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却没有一点抗寒抗冷的效果。
“这位郎君,您这是……”
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冬暝牵着,那穿着有些脏乱的妇人带着一丝拘谨之色的站了起来。
冬暝简单的说了情况之后,妇人感激的连连鞠躬。
冬暝摆了摆手:“您不必如此。对了,跟您打听个人。”
妇人连忙道:“郎君请说!”
“这附近是否有一个叫作刘氏的女人,就是大约两个月前,投井自杀的。”冬暝问道。
妇人脸色一变,眼中顿时带着一抹惊慌之色。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个,这个,不,不好说的!”
看着对方惊惧的模样,冬暝眉心一皱。
就算对方死的很不安宁,这种恐惧感似乎也有些过了头了。
莫非……真如同陈篁阁主所说的,这件事情的背后,另有隐情吗?
念及至此,冬暝微微躬身,诚恳问道:
“这位娘子,我是镇魂司的九品镇魂卫,刘氏的事情如今有些复杂,我正在搜集线索查证!”
“若是娘子知道些什么,还请不吝相告!冬暝谢过!”
妇人脸色青白一阵,眼中似乎带着一抹犹豫之色。
旁边的小女娃天真烂漫的抬起头,眨着眼:“娘亲,大哥哥不是坏人。他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的胡饼,够我们吃好几天的了。”
妇人叹了口气:“罢了,郎君请进来说话。”
旋即,三人进入屋中之后,妇人小心谨慎的关起了门,随后说道:
“刘氏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其实闹得很大。”
“因为……因为有传闻说,刘氏不是自己投井的。”
冬暝瞳中掠过一丝精光:
“娘子还请细说。”
妇人点点头:
“其实,刘氏为何突然会死,我们这些街坊邻居也觉得蹊跷。”
“自从她家男人淹死之后,她就一直靠着针线活来赚点钱,养活她跟孩子。”
“那孩子,叫作刘默。不过……有个缺憾。”
“就是,长得很丑!”
冬暝顿时有些迷糊:“容貌天定,这种事情,娘子为何……”
妇人苦笑道:
“我知道郎君想说什么。只是,她的孩子太过丑陋了。”
“出生的时候,面容就如七八十的老翁一般,皮肤褶皱,甚至看不见双目。”
“当时接生的婆子都吓坏了!”
“后来,那孩子大了点之后,却生的越来越丑。虽然五官还算齐全,却极不协调。”
“平日里,熟悉一点的街坊四邻看着可怜,会给她们孤儿寡母稍微帮衬一下。”
“刘氏也很坚强,孩子也算是平安长了起来。可是就在两个多月之前,她的孩子却突然死了!”
冬暝却敏锐的捕捉到了突兀之处。
“你是说……刘默死了?你们看到尸体了吗?”
妇人虽然奇怪,却还是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毕竟……也就卯时吧,那孩子浑身青紫的被扔在了刘氏家门口,刘氏当时都要疯了!”
冬暝眉头紧锁,妇人的证词和他在情报司所查询到的情况,对不上了!
情报司给出的是刘默失踪十日,刘氏遍寻无果投井自杀。
但是现在看来,刘氏不单单确定自己孩子死了,还看到了孩子凄惨的死状!
并且,卯时的话,很多贫苦人家已经开始出来干活了。
在这个时间段,要不让人有所察觉的将一具尸体丢在一户人家的门口,这还是很有难度的。
妇人则接着说道:“孩子被下葬之后,刘氏出去了一天。”
“没有人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但是回来之后,她仿佛是被人殴打了一样,鼻青脸肿的。”
“我们可怜她,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却死活不说。只说……如果告诉我们,我们……会有杀身之祸!”
“那后来呢?”冬暝连忙问道。
妇人苦笑道:“后来,约莫过了七八天吧,刘氏没有出来过。我们觉得奇怪,打开她屋子,却发现里面没人。”
“再后来,当天,刘氏就被发现死在了井中。”
“管理此地的大人很快就来了,但是却草草结了案。”
“可怜刘氏啊,生前也是个本分的,死的时候就被草席一卷,简单的就下葬了。唉……”
冬暝不禁问道:“那为何,你们又说刘氏不是自尽身亡的呢?”
妇人的眼神露出一丝恐惧:“那是因为在刘氏下葬之后的当天,我们这些街坊四邻的,很多人晚上做梦都见到了她!”
“梦境里,她面容惨白浮肿,口吐清水,只说……只说自己有冤!”
“可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这没凭没据的,怎么替她伸冤呢?”
“没办法,我们只能到她家门口烧了很多的元宝纸钱,也算是聊表心意。”
“再后来,刘氏就再也没出现过。”
“只是……只是在刘氏下葬没几天,这里陆陆续续,来过几个人。”
冬暝眉心一动:“娘子可知是什么来路?”
妇人摇摇头:“看上去……似是富户,来此之后很慌张,也跟我们打听过刘氏的情况。”
“后来,他们离去的时候,还警告我们,如果私自透露刘氏的行踪,就……”
“这位郎君,如果不是因为看您面相是个好人,又给了我娃娃胡饼,说真的……”
冬暝沉默下来,他也算明白了妇人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善念,恐怕今天是决计问不出什么来的。
不仅如此,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既然如此,你们也请小心。”说着,冬暝又从怀中取下了一个钱袋子:“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你们母女二人生活数个月的时间,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妇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临别之前,小女娃挥了挥手,脆生生地笑道:“大哥哥再见!”
冬暝笑道:“好,下次有时间,大哥哥再来看你。”
道别了母女两人之后,冬暝根据妇人的指引,来到了刘氏的家门口。
两者距离不算很远,徒步行走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房屋并未上锁,冬暝很轻松的推开了有些老旧的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一目了然的破旧房间,条件和小女娃家相差无几。
“咳咳……”
冬暝扇了扇飘在空中的扬尘。
许是因为太久没住人的缘故,屋子里满是蛛网。
“嗯?”
忽然,冬暝注意到了饭桌。
桌子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普通人家的家具而已。
“怪了,这房子按照刘氏死亡的时间来看,最起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住过人。”
“墙壁四周也都是蜘蛛网,但是这桌椅为何这么干净?”
“看上去……仿佛有人打扫过一样?”
疑问之下,身后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竟突然关闭!
冬暝猛地转过身去,快步走到门口,却发现不论怎么用力,大门竟然无法打开!
此时天色本就逐渐暗了下来,密闭的屋子里,几乎暗的什么都看不清。
冬暝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的刹那,微弱的火光却映照出一个丑陋的鬼脸!
“什么人!”
冬暝脸色大变,“噌”的一声拔出了横刀!
“呜呜……呜呜……”
一声声宛若稚童的抽泣声下,不明所以的冬暝忽然发现,灰蒙蒙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些小脚印。
从脚印的尺寸看上去,似乎也就是稚童年岁。
这一排的脚印,直接连通到了卧房之中。
冬暝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房间内伸入火折子。
火折子的光芒到底还是弱了一些,只能隐隐看出卧房里的布局。
一张小床,一个柜子,似乎已经是刘氏的全部家当了。
突然,密闭的房间吹出一阵风,带着一丝寒意。
昏暗里,一只苍白的小手忽然抓住了冬暝的手腕。
“!”
冬暝眉心一跳,火光中,却见那张丑陋的鬼脸再度浮现。
想到了那小女娃的母亲所说的话,冬暝灵光一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扭曲变形的面孔:“你,你就是刘默吗?”
对方“啊”了几声,似乎是无法开口一样,但是那几乎扭曲、变形的双目,却不禁流下两行血泪!
血色的泪水滴落在地面,晕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斑点。
然后,冬暝便看到,在房门的角落里,竟然有着一个坠子。
那坠子是一面观音,似乎是因为残破的缘故,观音的下半身不见了,慈悲的面孔上也出现了细碎的纹路。
那点点血泪坠落在上面,就如观音泣血,甚是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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