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雪天实在是寒冷。
马车上，冬暝纵然是披着狐裘袄，手中还拿着一个暖炉，脸色却还是有些受冻的苍白。
对面，青然不禁道：
“冬暝表哥……很畏寒吗？”
冬暝笑道：
“让表妹见笑了。”
“也不瞒表妹。前些年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家族手艺的缘故，得了癔症。”
“这些年经常浑浑噩噩的，所以……”
“虽然陈大夫已经帮我调养了很多，但却因汤药服用过度，也落了点病根。”
“这畏寒，就是其一。”
青然眼中露出一抹讶色：
“这是……服药过多伤了身体吗？”
“既然如此，表哥的癔症治好了吗？”
却见冬暝自嘲一笑：
“我这癔症，如今复发的频率的确是越来越少。”
“但要说完全康复，恐怕还需要时间。”
“我只表妹此次前来之目的。”
“但我需和表妹开诚布公。”
“你也看到，我身体不算很好，癔症也是时好时坏。”
“若是表妹对这份娃娃亲有所顾忌，也可直言，我会禀明爹娘，让他们将这桩姻缘给退了。”
青然并未开口。
只是，静静注视着冬暝。
对方的眼神，带着一丝内敛和温柔，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自卑。
是啊。
癔症。
这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
难听点，就是疯病而已。
在来冬家之前，青然也幻想过自己娃娃亲的如意郎君究竟是什么。
如今看来，倒也的确是有些意外。
但是……
青然微微一笑，只是默默的握住了冬暝的手。
很冰凉。
纵然是有手炉，似乎也没有让冬暝的体温高上一些。
青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冬暝的手，却仿佛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冬暝脸色微红，默默的低着头。
很快：
“少爷，小姐，我们到了。”
车夫唤了一声。
冬暝拉着青然的手，慢慢下了马车。
雪还在下，落地几乎已经到了脚踝的位置。
青然一个不稳，直接滑了一跤。
“小心。”
冬暝下意识抛掉手炉，抓住青然，却不料自己也脚下一滑。
“噗通！”
“疼疼疼！”
冬暝嘟囔了一下，却闻到一阵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香味。
定睛一看，青然正好摔在了自己怀中。
“啊！”
“青然表妹，你没事吧！”
却不料，旁边传来一阵看热闹的笑声。
“哎呦，这不是冬家的小少爷吗？”
“哈哈，难得见你出来，这还带着一位女眷，这是来花神庙见红大娘吧。”
四周那些商贩似乎也认识冬暝，一个个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青然有些害羞的嗔怒，连忙站了起来。
冬暝有些尴尬的手足无措。
“对了，暖炉。”
冬暝连忙将那暖炉给捧起来，里头的炭火却已经是熄灭了，只能无奈的放回到马车当中。
“这是谁啊！”
“大清早的在我门口，不让人清静！”
花神庙的大门打开，老当益壮的红大娘拿着铁锹，倒是颇有些威严的走了出来。
商贩们见状，哈哈笑道：
“红老婆婆，你这孙子带着你孙媳妇过来给你见见啦！”
“哈哈哈哈……”
红大娘微微一愣。
“冬暝？”
“这位是……”
“小女青然。”
“哦，想起来了，定娃娃的那位小丫头是吧。”
红大娘笑容满面，连忙招呼道：
“快进来吧。”
“臭小子，大雪天就别出来了，你身子骨又弱。”
说着，红大娘将雪铲了铲，招呼着两人进了花神庙。
偌大的庭院内，是一株挂满了姻缘牌的桃花树。
紧接着，绕过有些空旷的宅院之后，来到了庭院之中。
满目池塘，已然都结冰了。
红大娘笑眯眯的带着两人穿过小桥，进了花神殿内。
“这便是花神娘娘了。”
“司掌百花的神仙。”
红大娘笑着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了两株清香：
“佳人进门，先燃上一株，也算是告知花神娘娘了。”
冬暝和青然对视一眼，都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接过燃烧的清香，手微微扇灭火光之后，先后插入香炉之中。
随着两人跪在蒲团上磕头之后，忽的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眼前的清香竟是忽的一断。
两株清香，皆是两根断裂，一根笔挺。
一旁的红大娘，本来是笑盈盈的，在看到这两短一长的断头香之后，不由脸色变了变。
冬暝和青然磕了头，缓缓起身，也看到了断头香的情况，不由一愣。
“祖母，这……”
红大娘笑道：
“不妨事。”
“你们不必管。”
“来，过来！”
似乎是带着一丝焦急的，红大娘牵着两人的手，来到一旁的桌案前。
红大娘递上来两张红纸：
“将你们的名字写上，我给你们做一个姻缘牌。”
说着，红大娘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些工具，还有红线、木牌之类的物件。
冬暝和青然倒是也没多想，当即便开始写上自己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然后交到了红大娘手中。
看着自家祖母这样忙活，冬暝忍不住问道：
“祖母。”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的。”
“花神娘娘不是管百花的话，为什么大家求取姻缘不去东边的月老庙，反而会跑到您这边的花神庙呢？”
红大娘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无奈道：
“这件事情吧……”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你但凡问一问常山县里和你祖母年纪差不多的，都知道。”
“就是……这么说有点煞风景。”
冬暝哑然一笑：“这能又什么煞风景的。”
青然也是嘴甜得很，笑道：
“祖母不妨说说，青然初来乍到，也很奇怪呢。”
“毕竟，旁的地方求姻缘也都是找月老的。”
红大娘露出慈爱的笑容：
“行，那我就跟你们说说。”
“这件事情啊，要真说起来，还跟我们常山县特殊的白事生意有关系。”
“其实在祖母年轻的时候，常山县就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小县城。”
“当时，这里也有一个名门望族。”
“这家族里呢，有一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平日里鲜少出门。”
“因而，爹娘对他也十分疼爱。”
“后来呢，这小少爷年岁渐长，自然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其爹娘就带着这小少爷去了花神庙。”
“当时呢，这花神庙还是和月老庙放在一起的，外宅是月老，内宅是花神。”
“是谓‘花前月下’，也算是给诸多有情人的一个见证。”
“若是求取姻缘，便在月老面前跪拜。”
“若是求姻缘长长久久，相爱之人不离不弃，则就找花神娘娘。”
“小少爷自然是去拜月老的，却也在将自己名字挂在月老前的桃花树上时，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
“说来也巧，那女子乃是当时花神庙庙祝的女儿。”
“两人可谓是一见倾心。”
冬暝有些诧异道：
“这么说来，以前的花神庙……”
红大娘笑道：
“最初的花神庙，是在东边的。”
“也就是现在的月老庙。”
“你祖母呢，最初还不是庙祝，算是在里面打打下手吧。”
“只是，小少爷性情懦弱，在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爹娘以后，却遭到了反对。一个是大户人家，一个是庙祝的女儿，家世来说，的确太过不匹配了。”
“因而，那小少爷便和那女子开始私会。”
“小少爷总是借口要拜月老庙，然后来月老庙中，找到那庙祝的女儿。”
“一开始，这隐藏的倒是也算天衣无缝，无人注意。”
“可偏偏，这小少爷擅长木工活，这成天日思夜想，也就寄思念在木雕之上，便做了那女子的木雕。”
“巧的是，也就被那小少爷的爹娘看到了。”
冬暝和青然的眼中顿时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这么说来……”
“那小少爷的爹娘……自然是棒打鸳鸯了？”
红大娘叹了口气：
“是啊。”
“可说到底，这件事情本也有那小少爷的责任。”
“若是对自己婚姻不能做主，就不应该撩拨。”
“结果，事到临头，小少爷又什么都不敢做。”
“但那庙祝的女儿确实一个刚烈的性子，在最后一次相会的时候，询问小少爷愿不愿意和她私奔。”
青然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个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也的确是什么都舍弃了，甚至……连女儿家的名节也不要了！”
冬暝眉心一皱：
“祖母，莫非……这小少爷最后……”
红大娘苦笑道：
“是啊。”
“小少爷终究还是不敢。”
“也不知是放不下优渥的生活，还是不敢反抗自己的爹娘，只是最终……他没有赴约。”
“从那之后，仿佛是害怕见到心爱之人失望的眼神，小少爷开始越发的足不出户，痴迷一般的在房间内做起了木雕。”
“这一做，便是整整一百来个！”
“而这一日，也到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的时候。”
“按照规定，自然是要供奉花神娘娘的，大家伙挨家挨户的准备着，祖母我也做了一些鲜花糕，作为花神庙的供品，给到来往的香客。”
“可也就在这一日啊……”
“原本应该装扮成百花仙子的，也就是庙祝的女儿，竟是久久不曾从花神殿中出来。”
“原本按照规矩，在百花仙子出来之前，大家不能推门进入。”
“可最后，实在是等不了了。”
“庙祝亲自去推门，看到的……”
“却是他女儿已经在花神娘娘面前，穿着一袭碧绿色的嫁衣，自缢而死！”
“口中……衔着一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散发着古怪香味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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