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罗场

第9章 修罗场郑府的假山均为名家设计，本是为了妆点园林，彰显大家气派，谁知今日有了别的用途，假山伴着枇杷树，隔开各怀心思的四个人，气氛颇有些微妙。

秦柏舟抱着个造型精致的锦盒，深吸口气朝面前的佳人递过去道：“家母让我带给县主的，她听说县主喜爱珍珠，特地派人去南海寻来的上好品种。”

郑芸芸掀了掀眼皮，却并没有去接的意思，语气冷淡道：“多谢国公夫人的好意，这些东西她大可派人送到母亲那里，不必劳烦世子亲自给我。”

秦柏舟有些拘谨，手臂却直直伸着，逼自己下定决心道：“是我母亲的意思，也是我想送给县主，还请县主成全。”

郑芸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干脆趁这次把话说清楚，笑了笑道：“芸芸驽钝，不知世子到底何意，也不敢随意收世子的礼，还请世子把话说明白些。”

假山另一边，苏锦璃抱着腿暗自叫苦，原本指望他们聊两句就走，结果这两人还在这儿诉起衷肠了。再不走，她腿可要蹲麻了！

这时，旁边的沈心驰用袍角扫了扫地上的灰，施施然往地上一坐，并示意她也坐下来。

苏锦璃眨了眨眼，没想到沈大人被她连累听墙角，也能泰然自若得跟上酒馆听曲儿似的，莫名被安抚到，索性也跟着坐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呗。

再看那边，秦柏舟见郑芸芸神色认真，态度不由得也是一肃，想了想母亲对他的叮嘱，语气真诚道：“县主性洁貌美，才艺双绝，在勋贵世家中肃有美名，秦某自问与县主家世相当、品貌相合，虽不才只谋了个四品官职，但如今已有御前救驾之功，日后也会更加勤勉谋取高位，还望能得县主青眼相待。”

郑芸芸忍不住嗤笑一声：“所以就因为你与我家世相当，品貌相合，我就该对你青眼有加吗？”

秦柏舟被她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郑芸芸又道：“那我问你，听说你曾与苏尚书家的小娘子定亲，你们青梅竹马长大，听说感情也很好，为何最后又闹得要退婚呢？”

这话一出，秦柏舟瞬间愣住，未想到她会问的如此直接。

原本好端端的坐着的苏锦璃则咬了咬唇，差点想翻白眼：你们聊你们的，扯旁人干嘛。这就是她听墙角的报应吗？

旁边的沈心驰向她投来一道玩味的目光，似是在调侃：这次还真算是来着了。

苏锦璃没好气地回瞪他一眼，大概能猜到秦柏舟会怎么回，无非是苏家娘子性格骄奢懒惰，才艺样样不精，妇德有失，根本做不了国公府夫人。

这些数落她平日里听得多了，并不在意多听一次，可想到这些话会从秦柏舟口里说出来，甚至作为求娶另一人的砝码，内心还是有些难受。

可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只听到秦柏舟重重叹了口气道：“是我负了她……”

这下不止苏锦璃，连郑芸芸都惊讶地抬眸看他。

她原以为这人既然想追求自己，自然是会将未婚的妻子贬得一文不值，让退婚显得顺理成章，没想到他竟连一句恶语都没说出口，宁愿自认负心汉也要袒护她，倒是令她意想不到的坦诚。

秦柏舟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那日从芙蓉楼离开后，他几乎没有一日能安眠，经常在梦里见到苏妹妹冲他笑，如同曾经许多次那样，唤他二哥哥。可他只要向前一步，就能看清她的脸，就像那日在芙蓉楼见的最后一面，眼神冷冽，写满了鄙夷和厌恶，那些画面仿佛一把刀子狠狠戳进他胸口，搅得五脏六腑都疼。

他死死掐着掌心，想到母亲若知道他今日所为，定要唉声叹气大哭一场，骂他猪油蒙了心、不争气。可若让他用诋毁苏妹妹来换取县主的青睐，杀了他也做不出。他已经够对不起她了，总不能真做了狼心狗肺的禽兽吧。

见面前的男人急得双眸泛红，脖颈上青筋突出，明明是高大俊朗的武将，这时候却显得手足无措，进退两难的模样，郑芸芸看得有些同情，轻叹口气道：“看来你对她也并未忘情吧。”

“不是！我与苏娘子再无瓜葛！”秦柏舟突然提高了声音，咬着字句冲出口，不知想说服她还是自己。

苏锦璃越听越觉得如芒在背，这鬼地方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待了！想着旁边还有个无端看了场大戏的沈心驰，内心更是烦躁不已。谁知这时，突然觉得脚腕有些痒，定睛一看竟不知何时爬了只瓢虫到她的袜子上，她捂着嘴猛地一蹬，瓢虫是没了，也不幸踢中了脚边的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秦柏舟是习武之人，耳力惊人，他刚从情绪中平复，听到动静立即沉了脸，大吼一声：“是谁在那边！”

苏锦璃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可现在这般情形，杀了她她也不愿站出来，承认自己在偷听。

形势却由不得她，假山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两人似乎商量着要往这边找过来，她眼一闭心一横，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把沈心驰拽着推了出去……

然后双手合十，仰着头用嘴型默念：沈大人大恩大德，这次帮了我，小女子必将铭记，他日一定好好回报。

反正沈心驰和这两人毫无瓜葛，丹阳县主还对他心生爱慕，就算撞上了无非有些尴尬，必定不会往下追究，县主说不定还会感激他帮自己解脱困境。

“沈大人！”

两道一声一惊一喜，迎着对面错愕的目光，沈心驰正了正身形，丝毫不见狼狈之色，抱拳礼貌道：“抱歉，沈某刚才在园子里迷了路，一时不查就走到这边来，并不知道这边有人，也并非有意窥探。”然后十分自然地朝苏锦璃的方向转头道：“是吧，苏娘子。”

苏锦璃刚攀着假山壁站起，想趁乱开溜，听见这声苏娘子，就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从后背到脚尖都在发凉。绝望地转头瞪他一眼，却只撞见那人无比真诚的目光，咬牙切齿地想：沈心驰，你果然是个狠人！

可她已经暴露，只得理了理钗裙，让自己姿态显得坦然，笑着道：“是啊，不知怎么得迷了路，又正好撞见沈大人，就同他结伴想找路回去，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丹阳县主原本怕沈心驰会误会她和秦柏舟私会，谁知突然又冒出个苏锦璃，还同沈心驰鬼鬼祟祟站在一处，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她用狐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绕了绕，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秦柏舟则是眼神迷茫，捏着拳默默喊了声：苏妹妹。

他不知道被她听去多少，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怕是喜。

苏锦璃觉得这场面实在过于尴尬，于是对郑芸芸道：“既然这么巧撞见县主了，便是上天在帮我们，就请县主领我们回席吧。”

郑芸芸懒得理她，上前一步对沈心驰柔声道：“沈大人，请。”

于是她同沈心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惊魂未定的苏锦璃和心事重重的秦柏舟，四人一时无话。

原本指望早些回到桃园便能解除困境，谁知老天似是有心捉弄，刚走了几步，就听见郑陵那夸张的喊声破空而来：“苏妹妹，原来你在这里啊，可找的我好苦！”

苏锦璃简直想扶额，他怎么又来了，自己是和首辅府犯冲吗，就不能安安稳稳让她吃顿饭吗！

郑陵拎着个食盒，献宝似地跑过来，然后才看到旁边竟然还有几人，不悦地挑了挑眉。

他伸手想把苏锦璃拉到一边，可连袖角都没碰到，秦柏舟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他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立即将娇小的苏锦璃保护了个严严实实。

郑陵生气了，抬着下巴喝道：“你是何人，我和苏妹妹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秦柏舟紧紧抿嘴，并不想和他硬碰硬，身体却丝毫不退让，直勾勾瞅着他，似是在提醒他不要如此轻薄。

郑芸芸见旁边的沈心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觉得这哥哥简直丢人至极，冷着声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母亲不是叫你回去吗？”

郑陵却完全不想理她，踮着脚身体往旁边歪，将手里的食盒一举，满脸殷勤冲着苏锦璃道：“看，关外新鲜运来的荔枝，我院里都只分到十颗，这可是难得的稀罕东西，特地拿给苏妹妹好好尝尝。”

苏锦璃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推拒，就听见秦柏舟粗着声替她回道：“她不吃荔枝。”

郑陵愣了愣，随即被这话语里的熟稔酸到，梗着脖子问：“你是她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她不吃？”

秦柏舟却理所当然地回道：“她十岁时第一次吃荔枝，因为贪吃上火，嘴唇肿了好几日，以后便再也不碰荔枝了。”

他还记得那时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边照镜子边说自己不漂亮了，以后没人喜欢了，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兮兮怎么都漂亮，我最喜欢你了。

他掉进久远的美好回忆里，唇角便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来。

这模样在其他人看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苏锦璃简直想扶额，这人是不是傻掉了，忘了眼前还有国公夫人替他千挑万选的丹阳县主，而他们早已经解除婚约，以后也不会再有瓜葛，他做出这般深情模样，有想过她往后的名声吗？

可让她头疼的事还在后面，郑陵被秦柏舟那副青梅竹马的做派刺激得心头火骤起，跳着脚从他身边越过，把食盒强行往苏锦璃手里塞过去道：“谁说小时候不吃，现在就一定不吃，苏妹妹，我今日既然送来了，你就非尝尝不可！”

秦柏舟皱眉，伸手强硬去拦：“郑公子怎么这般霸道，她不能吃！”

苏锦璃眼看着两人快打起来的样子，觉得这场面实在难看，瞥了眼旁边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沈心驰，索性把眼前不知何处安放的食盒往那边一推，试图打圆场道：“要不然就给沈大人吃吧，他喜欢吃的。”

她随意一句托辞，说出口才觉得不妥。

果然，身旁三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来，最后是郑芸芸问出了口：“你怎会知道他喜欢？”

苏锦璃立即讪讪闭上了嘴，心想自己话可真多，然后笑了笑，硬着头皮道：“我猜的。”

见她捧着食盒，十分难得地显露出无措的模样，沈心驰摸了摸鼻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将食盒接过来，轻声道：“嗯，我喜欢吃。”

另外三人盯着他的动作，神情越发微妙起来。

无论如何，这烫手山芋总算是送出去了。

苏锦璃自暴自弃地用帕子扇了扇风，余光一扫，就望见旁边三人一脸揣测的表情……好吧，这下好像更尴尬了。

郑陵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看着沈心驰干净利落地把荔枝给吃了，想骂人又不敢骂，暗自捏紧了手心想着：迟早算这笔账！

而他们都未发现，不远处有人驻足而立，默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