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合齐是当差的老人,哪里不晓得慎刑司是御前的人管着的?
只是他想要十二阿哥摆出庇护外家的姿态,如此慎刑司那边查自家的时候也会掂量掂量。
下头奴才没脸不算什么,扯到皇子阿哥身上就不好,会让他们忌惮些。
十二阿哥平日看着冷淡,可对外家也算客气有礼,眼前反应却跟想象中的不一样,这好像靠不住?
托合齐心中还在犹豫,要不要再说其他。
十二阿哥已经失望了。
这就是不老实。
他直接问道:“银子拿出去吃利息,那这些年的利息银子呢?”
托合齐神色带了不自在,道:“阿哥不晓得,京里过日子抛费,不说旁的,如今吃穿都涨价了,不比早年,官场上打点也要银子。”
十二阿哥见他冥顽不灵,不想说其他了。
内务府寻常包衣,都有丁银丁俸,没听说谁家会饥寒而死的。
这些人本金也没还全,先还了一小部分,还在筹集剩下的欠款。
还有南城那家钱庄开业的时间,以及这些年的利息波动,开始时是二分利;名气打开后,就跟其他钱庄一样,都是三分利。
其他的他也不想劝了,就道:“您忙,我先回了……”
就算非要种地,在京城种地也比去关外强。
聘礼没有大张旗鼓,可是女儿的嫁妆六十四抬,还陪嫁了宅子跟铺子,这个都是在八旗司有备案的。
九阿哥坐在书案后,眼前摆着一个册子。
广善库司库没想到九阿哥会这样解决,迟疑道:“九爷,要是他们不想去小汤山……”
因是慎刑司出面查广善库,账面借出去的银子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一些。
不单阿哥所这里一年预备几次礼,贵人那里,每年也叫人送银子进去。
幸好是这个时候揭开托合齐贪墨之事,否则的话,再过几年揭开,旁人说不得就会当成是皇子在后头敛财。
十二阿哥道:“九哥放心,我晓得您为我好,不会掺和的……”
可是托合齐这个皇子亲舅舅,自己敛了多少个一万两!
等到慎刑司查了一圈,就发现有一百多笔账目是明确收不回来的。
他方才在衙门门口大概算过那些银息的数额,看着这册子也淡定了。
说罢,他转身进了内务府。
广善库在那儿好好的,就被慎刑司单拿出来说,也是打算用大家的顶戴换功绩。
上头抄录的是康熙三十年之前托合齐名下产业,还有就是现在托合齐与其妻、其子名下产业。
只是坏账的先河不能开,否则往后这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就会都成了坏账。
不过托合齐心里也晓得,十二阿哥真要冷眼旁观的话,那也没有毛病。
铺子的掌柜,就是托合齐家的户下人。
内务府本堂衙门中。
自己不在意名声,跟外家不亲近也就不亲近了,可是十二阿哥不必随自己行事。
那银子还是要补全……
万琉哈家跟当年的郭络罗家没有什么两样,沾着皇子的光发迹,自己吃肉,给皇子外甥喝汤,颠倒主次尊卑。
那司库恭敬地退下了。
就是在托合齐名下产业那页,他多看了好几眼。
他乐意护着弟弟一回,可想到自己凡事都是自己做主,不爱听哥哥们的,就也不愿意勉强他。
这能撕巴干净么?
自家的银子,也有一部分孝敬了宫中。
十二阿哥觉得没意思起来,合上册子,耷拉着脑袋不想说话。
九阿哥看着这欠款册子,这才是汗阿玛设广善库的真正用意,救急的。
这内务府各衙门,都不经查。
他脸色也淡下来,看着托合齐道:“嬷嬷说过,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大家对都图又恨又怕,可是也没有法子。
广善库司库就拿着这个,过来本堂衙门,请九阿哥示下。
就算有一半是外家贴补的,那也不过是一万两银子左右。
话已经揭开说了。
托合齐看着十二阿哥的背影,心凉了。
十二阿哥默默,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前头挪了三万两、五万两的,也会扣下那五厘的利息不还。
九阿哥就沉吟了一下,道:“分年还款,有差事的,每年扣一半钱俸还账,还清为止;没有差事的,回头将男丁人口报上来,去小汤山种菜去。”
如今内务府私下流传着一种说辞,都图那小子盯上内务府总管的缺,金家行事不谨慎,可是这样快倒台,也有那一位的功绩。
九阿哥觉得十二阿哥面冷心热,说不得想帮,那就随他好了。
十二阿哥接过来看了。
如今,好像就本堂衙门这里没有什么油水了。
那铺子,应该就是托合齐自己的生意。
这银子都是拿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小汤山行宫计划中的洞子房,需要不少人手,那个也不好用外头的佃户,正好可以从无缺包衣中择人。
赶上有人生病,断了差事,或是家里红白喜事,借了银子出来,后继无力。
好像没好人似的。
既是能舍弃的女儿与姊妹,能有多少情分?
这吃饱穿暖是过日子,吃好穿好也是过日子。
如今就差功绩了。
不是大家胆子大,而是因为花钱散漫,有些就花销掉了。
数量天差地别,托合齐方才说的三、四处产业,这里却有十三、四处。
九阿哥冷笑道:“外头欠债的能当大爷,内务府欠债的也想当大爷,那要看爷允不允!给了差事,还不去,什么毛病?那爷就去御前给他们求了恩典,直接去关外皇庄,那边也缺人手呢,去之前,将以后几年的钱粮一并支取了堵窟窿,倒是比按年扣银子更省事!”
真要查起来,哪个衙门都有窟窿。
其中拖欠利息最久的,有六、七年之久。
就算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银,这些产业拿去质押,六万两银子也是富足的。
他猜对了。
这回就有些人家利息没有补足,只还了本金。
十二阿哥回来了,情绪有些低沉,看着九阿哥欲言又止。
他就对十二阿哥道:“想开些,人都有私心,是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外甥亲,还是自己的儿孙亲,这个压根不用选;还有要记得,真正疼闺女的人家,没有人舍得让女儿小选的,内务府小选跟八旗选秀不一样,八旗选秀是必选的,从上到下盯着,不许躲过;内务府选秀,是自家报名的,每年宫里要进的人少时十几人,多时就是二、三十人……”
然后帮不帮的,自己拿主意。
托合齐转身离开,想着要预备的白花花的银子,心肝肺都跟着疼了。
后头还有托合齐家这几年大头开销,娶了两个儿媳妇,嫁了两个闺女。
说着,他提了十一万八千两的数额,道:“这种借名支银,当不是特例,应该还会有其他人。”
九阿哥告诉他道:“这也是个混账,清白不了,这是试探爷来了,看有没有坏账的可能,做梦呢!”
更不要说,贵人是前年才封贵人,之前只是庶妃,夏天少冰,冬日少炭。
那铺子挂在托合齐小舅子名下,可托合齐的小舅子就是个比丁落下来寻常包衣,现下日子也只是寻常。
那其中,有皇子每年六百两份例银,还有生辰跟过年长辈的赏银。
要不然,贵人年俸才几个钱,平日里多叫盘菜都要掂量掂量。
但凡九阿哥露出减免利息的意思,后头就有欠三千两、五千两的人等着。
九阿哥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十二阿哥道:“自己看吧。”
那是内务府的“独狼”,小门小户出身,不跟外头走人情。
自家的银子要是不补足了,说不得真会被慎刑司发挥。
舅舅不差银子。
谁也不是傻子,谁乐意离开京城?
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还没有问罪呢,先掰扯干净?
十二阿哥在旁,看了个齐全,始终没有说话。
那司库不吭声了,应道:“奴才晓得了,奴才这就去叫人告诉他们小汤山之事。”
寻常宗女都没有这么丰厚的嫁妆。
九阿哥听了,冷哼道:“既是能赚银子的买卖,多人分既不如少人分舒坦,汗阿玛给内务府三旗的恩典,竟是只便宜了这几个蛀虫,岂有此理!”
数额不多,三五十两,百八十两,一看这个额度,就晓得是寻常包衣人家。
九阿哥却是晓得十二阿哥手中先头的积蓄的,两万多两银子。
十二阿哥道:“汗阿玛对他们太好了。”
不为生计担忧,剩下就是吃好穿好的追求了。
九阿哥道:“不只是宫里有弊端,寻常人家府里也是,二主子多了,现在你的阿哥所人口少,俸禄是宫里供给,涉及的弊端也少;等以后开府,也要防着奴才欺上瞒下,不说旁人,就说八哥那个奶公,皇子开府两年,那奶公作为外管事,自己置办了好几处产业,加起来有两、三万两银子,那才是两年的功夫;还有毓庆宫那里,弘皙兄弟那个外家,前些年靠着毓庆宫,也成了财主,在海淀都有别院,荒唐不荒唐,皇子们在海淀还没有别院!”
十二阿哥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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